散落在橡胶林里的童年时光
是满地的黄金吗?黄爽爽,金灿灿,闪亮着我的双眼。那一排排慈祥的橡胶树或高或矮或肥或瘦地站满了整个山坡,像热情的乡亲们在列队欢迎我这个归家的游子。
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像稻田中的收割机一样,收割着大片大片的金黄。人从树下过,景自心中生,“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意境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心中充满了诗情画意。
落叶,是缤纷的蝴蝶,带着一树的华美,和着风的节拍,从容地跳起了空中芭蕾。那怕是离开,也要保持生命中最美的姿态,把最后一支独舞献给自己最敬爱的母亲——橡胶树。风停了,舞倦了,散落了一地的金色霓裳,没有忧伤,没有眼泪,像一群静谧的黄衣少女躺在大树底下,透过斑驳的枝叶仰望蔚蓝的天空,一双双深邃的眼神里,蕴藏着冬日的美梦。此情此景,令我想起了印度诗人泰戈尔所写的“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看着满地的落叶,我顿时肃然起敬,心想:人生倘若能像落叶一样从容、潇洒就好了。
橡胶树不同于银杏树、柿子树和苦楝树,它的落叶季节不在秋天,而是坚持到了寒冷的冬天。它用尽自己身上最后的力量,在叶落之前来一次彻底的容光焕发。每一片黄叶寄托着多少情感,这值得我们细细去思量。冬天是它最美的季节,身披金黄的羽衣是它最绚烂的时光。午后暖暖的阳光撒落在茂密的橡胶林,金黄的叶子熠熠生辉。漫山黄遍,层林尽染的壮美景观,给人一种“满城尽带黄金甲”般的视觉冲击,震撼着人们的心灵。
我弯下腰,拾起一颗刚从橡胶树上掉下的胶籽,同时,也拾起了我散落在橡胶林里的童年时光。
故乡与红五月十四队相邻,家里的田地离农场也很近,我的童年时光,大半都在橡胶林里度过。场部里生活着很多归国的华侨,他们大多身强体壮,胸高臀宽,肤色黝黑,泛着古铜色的光芒。在众多的华侨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阿勇,他有点矮肥,肤色黝黑乌亮,一看就知道是混血华人。阿勇在农场里开了个小卖部,我们经常到他那里去买东西,可以这样说,阿勇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阿勇有一个特殊嗜好,喜欢养火鸡。我第一次见到火鸡,被它的长相惊呆了,白、棕、褐三色相间的羽毛,闪耀着流亮的金属光泽,高瘦的脖子上长着珊瑚状的皮瘤,喉下长着由红到紫的肉坠。阿勇喂火鸡时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他撮圆大嘴巴,发出“咕咕咕”的叫声,几只火鸡就争先恐后连跑带飞地向他奔去,那笨拙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阿勇笑咪咪地撒下几片嫩绿的蔬菜叶子,火鸡们争抢着进食,每到这个时候,他的双眼便笑得眯成了一条线。阿勇有一个儿子,他有十一只手指,我们都叫他“十一贡”。平时阿勇在家的时候是不允许我们碰他的火鸡的,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和“十一贡”玩,才能摸几下他十分“宝贝”的火鸡。
父亲的朋友林伯伯是十四队里的一名胶工,我和父亲跟着林伯伯体验过一段时间的胶工生活,如今回想起来,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累!林伯伯凌晨5点多就把我们叫了起来。我们戴上头灯,穿上雨鞋,林伯伯和父亲各挑一担胶桶,大家腰带后面别着一个小工具箱,里面放着三角形的割胶刀、磨刀石、测皮尺等工具,夏夜里的橡胶林除了蜘蛛网,蚊虫还特别多,简直防不胜防,即使点燃蚊虫香,在那荒野胶林也是收效甚微。每次割胶回来,我们身上总会带着点点红斑,有时还会遇到毒蛇、蝎子,甚至是成群的马蜂追击。在体验割胶生活的那段日子,我们遇到过藏在橡胶树积肥坑里的两条“过山乌”(眼镜王蛇),幸亏父亲发现得早,带我们远远地避开了。如今回想起来,我的心还在“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割胶也是很有讲究的,首先要做到“三看”:即看天气、看季节物候、看树情况割胶。其次,要做到一浅:即在叶蓬稳定前、高产树、高温高产季节,干旱、风大的天气要浅割,割胶深度离形成层1.5-1.8毫米。最后,还要遵守四不割:即气温低于15℃时不割,第一蓬叶不稳定不割,雨后树干不干不割,严重受灾、病害的树及死皮树不割。
割胶既是个技术活,也是个苦力活。当你用三角形的胶刀割出弧形的树皮时,你要拿捏好皮层的深度,既要流出充足的白色乳汁创造经济效益,又要不伤害橡胶树的根本,这样才能细水长流。我童年尝试割胶的时候,林伯伯是站在一旁看着的,“浅一点!再浅一点!”看着林伯伯那紧张的样子,我手中拿着的胶刀不禁慢了半拍,额角却在不停地沁着汗。作为一名老胶工,橡胶树就像林伯伯的孩子一样,他对它们有着浓厚的感情。看着乳白色的液体沿着铁片滴落到用青篾箍着的胶杯里,林伯伯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割胶的时候,胶工通常要用扁担挑着两只胶桶满山跑,一只胶杯一只胶杯地收集胶水,肩膀承受的重量可想而知。此外,除草、挖坑、挑粪积肥等工作,又苦又累又闻臭,可见当一名胶工真的不容易!难怪有些胶工会唱起客家山歌《来世莫做割胶郎》:“鸡啼三到天盲光,昏昏沉沉放早床;咸鱼冷饭填落肚,担起胶桶上芭场。不怕老虎不怕狼,只怕山蚊帮打帮;头一口来面一口,割胶估俚系凄凉。日出山头高三丈,口渴肚饥饿难当;等待工头吹螺角,收杯快步转胶房。算盘打得噼啪响,头家满面放红光;树榕好价有粮出,山芭店仔买米粮。树榕没价头家愁,估俚荷包也空荡;一日三餐挨粥水,臭封咸鱼缺碗装。割胶估俚苦难当,工钱不够养儿郎。只怨今生命不好,来世莫做割胶郎。”
正是有了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臭的一代代胶工们无私奉献的精神,我国曾经著名的“三大荒”之一的“南大荒”才能绿满山头,变成天然的“氧吧”,实现了橡胶林经济的创收。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间,三十多年一晃而过,我手中捧着“花鸡乸”胶籽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双脚已经积满了一层厚厚的黄叶。如今的十四队,华侨走的走,散的散,走不了的长眠于橡胶林下,阿勇和“十一贡”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听说他们是出国了;林伯伯退休后也回广州居住了,多年未曾谋面。新的胶工多是来自广西、云南等地的贫困农民,他们继续在这一片片的橡胶林里挥洒着热血,奉献出青春。
我爱慕橡胶树风华茂盛的春天,欣赏橡胶树华美、瑰丽的冬天;我还佩服它为人类所做出的贡献,其乳汁、种子、果壳、木材、叶子等都发挥着作用;我更爱慕像橡胶树一样有着高尚品格的人,他们或驻扎在祖国的边疆,或深深地扎根基层,默默耕耘、无私奉献。我要为他们点赞,为他们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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