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关豪迈珠玑灵动 南雄客家一片天
编者按：粤北南雄梅关古道与珠玑巷，对众多“老广”来说，有一份忍痛复杂情结。尤其北江而下沿域清远、广州、珠三角的民众，翻开族谱多见“珠玑巷”或“沙水”等字眼。甚至在珠三角亦有祭祀“胡贵妃神”的。读江冰教授南雄本土文化考察随笔，由此进入作家所描述的当下的南雄：既有历史透视，更有保持、融合的南雄客家“传统风味”，以及那一座“古风犹存新旧俱在的安静小城”。仿若南雄千年银杏，看尽千古风云之流散，依旧根深扎入大地；依旧年年弥漫金黄。这正是江冰教授不辞辛劳探寻发现的“本土精神”。
一
细雨绵绵，拜谒梅关。守山人告知抵山门需行800米坡道。难在山石铺路坎坷不平，或卵石圆滑或片石错落，雨水湿滑，小心爬坡。沿路有张九龄夫人庙、六祖祠、东坡树等古迹。气喘吁吁感觉乏力即到岭头。仰望梅岭关口，高大巍峨，云蒸霞蔚，虎踞龙盘，气势非凡。
关口石墙上对联赫然：“梅止行人渴，关防暴客来”。前句说行人艰辛，后者道古代关隘防暴护卫之功能。让岭南今人略微扎心的是一“暴”字，恰好流露出历代中原统治者对广东南蛮之地的一份戒备之心。同时，亦可见出唐朝宰相张九龄奉旨开建国道之丰功伟绩。
韶关人张九龄，广东第一个进士，也是唐代岭南最杰出的诗人。有名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传世。张九龄干的一件大事，就是开凿大庾岭，打通江西与广东的通道，也就是我眼前的南雄梅关古道。
古道坐落在南雄县城的30公里梅岭顶部，双峰夹峙，虎踞龙盘。张九龄主持开建工程，其对岭南的贡献，不仅在于开凿古道，更在于提升了岭南的文化地位。
苏东坡过梅岭留诗两首，其一《赠岭上梅》：“梅花开尽百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其二《赠岭上老人》：“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合抱手亲栽。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这两首诗刚好对应了苏东坡南谪北归的心境。其一是苏东坡南谪时正当壮年，过梅岭已是“梅花开尽”的时候，尚有心情“要看细雨熟黄梅”。其二是从海南返回中原途中经过古道写下，身体和心境均已进入暮年。据说此诗成了他的“绝笔”，因返途中病逝。一代文豪，谪来贬去，空怀报国才略，力竭而殇呵。
过了关口，古道石阶，坡道向下，即往江西大余地界。站在观景台上，只见崇山峻岭，雾气弥漫，山峦林海影影绰绰，好似一幅淡墨勾勒山水国画。据介绍阳光灿烂之时，可于梅关岭上俯瞰大余县城。朋友C曾言，第一次过梅关因之前未到过江西，竟沿关口徒步进入大余，回时才发现步过五六公里，叫苦不迭。可见山路之崎岖。惜今日阴雨，无法远眺。幸好有一株梅花初绽花蕾，稍解遗憾。祈愿来日再访梅关，一览五岭之首雄风阔大。
二
珠玑巷位于梅关千年古驿道上，南来北往的人们在此经过或停留，有的索性落户，渐成古代驿站以及百姓杂居的繁荣古镇。明朝黄公辅《过沙水珠玑村诗》诗云：“长亭去路是珠玑，此日观风感黍离。编户村中人集处，摩肩道上马交驰。”就是当年古道人涌物流一片繁忙的真切写照。
珠玑巷乃广东仅有唐宋古巷古道，美誉“广东第一巷”。巷长1500多米，路面宽4米多，鹅卵石铺砌而成。巷内老屋成片，各姓祠堂云集。保留了不同朝代古楼古塔古榕和古建筑遗址等一批文物古迹。
我缓缓步入珠玑古巷，千年驿道小镇古风犹存，令人无边遐想。各姓宗祠亦陆续兴建，引得海内外同姓同宗来此寻根，建立亲友会。我寻江姓宗祠，意外惊喜，虽与家族无关却亦生出亲切。从珠玑巷走出百姓，构成遍及珠三角133种姓氏，故被誉为“广府文化发源地”“广府之根”。农妇挑菜赶一群白鸭，摇曳而过，从古至今生活气息油然而生。
三影塔为南雄市区地标，建于宋代，尚许攀登。塔内梯道狭窄，我勉力登四层止步。塔前广场，塔后博物馆。内展恐龙、民俗、苏区。南雄为独立小盆地，气候特殊，没有大的自然灾害，有山有水有田有粮吃，属于广东粮库之一。境内有大量恐龙骨架与蛋卵出土，被学术界确认为恐龙“最后乐园”和灭绝之地，此为特色。
特色之二，“无辣不欢”。南雄吃辣不但力压广东，而且与人们印象中的湖南江西四川，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在各地客家人中独树一帜。恐怕亦与盆地水土有关，据广州读大学的小N说，羊城吃辣上火，回老家喝几口凉水，不治而愈。当地一种小手指大黄色辣椒，名指天椒，只在南雄正常收成，到邻县就长不好。
三
“要问客家来何处？客家来自黄河边。要问客家居何处，逢山有客客居山”。腌面配三及第汤，客家标配，天然具有进入快餐业优势。面就是拌面，比广州面粗犷更近北方正宗面条；妙在汤鲜味美，猪肉猪肝猪小肠舍得份量，枸杞叶提鲜，嫩滑口感平衡肉食，堪称客家绝配招牌小吃。
酿豆腐为客家招牌，但南雄原宣传部副部长杨长乐却不无自豪告知：酿豆腐做法全中国只有南雄特有独一份。选上佳嫩豆腐油炸，豆腐泡起，用手撕开一角，塞入大地鱼、小虾米、芋头、萝卜、瘦肉、五花肉、香菇、腊鸭肠、腊鸭肫、马蹄、干辣椒等多种切碎食料，糯米粉封角，上锅大火蒸熟。
此法暗含南雄古道南来北往，南方北方天下食材尽如其中，各取所需，迎合所好。因此妙在酿馅丰富多样，比常见酿豆腐更多一份滋味与包容精神。
杨长乐有诗《南雄酿豆腐》道：圆润的身姿，爽滑的馅/食材荟萃/似梅关古道吟唱千年的诗篇/沁人的馨香/在南雄盆地落脚生根/引来宾客翘首垂涎……多少古道故事跋涉情怀，在南雄梅岭大山回荡，令人遐想，温暖异常。
南雄黄焖鸭亦具本地特色，而非目前旅游手册上宣传的梅岭焖鹅。取农历七月半前一斤多子鸭，用鲜辣椒焖烧，辣椒一簸箕入锅，掩盖鸭肉，肉熟后辣椒鲜辣充分渗透，引导鸭肉达成至鲜境界。
往往让外来食客终生难忘辣中鸭肉鲜美，所谓辣可提鲜，此为例证。目前本地酒家又有改良，加上好酸笋和啤酒，降低辣度也颇受欢迎。
南雄吃辣椒堪称广东辣王。湖南江西“辣不怕”，南雄则是“辣不忘”——辣度顶级，于默默无闻中让你尝一口而一生不忘。
毛泽东曾四过南雄，在市区大榕树下发表演说，其中“不吃辣椒不能干革命”之说就在小城发布。
铜勺饼，内放酸菜辣椒等油炸成饼，若放花生可称花生饼，均称铜勺饼。豆浆糍，黄豆石磨豆渣，细腻做豆腐，粗糙的制成豆浆糍，加入葱花辣椒末油炸成饼，据说此为南雄客家独有。饺子糍（又称饺俚糍），为疍家水上食物，耐放易存，为疍家人从大山顺河放竹排人所用。
大盘肠粉，质的口感近似广府，但形状更为豪放。皮蛋瘦肉粥亦是广东普遍粥品，但加葱段，更显山村质朴。炒河粉则与珠三角无异，一样鲜美软糯。
四
南雄城边浈江连北江，通海路；长江连赣江，赣江分章江和贡江，贡江到大余为止。中原以梅岭为官方关口，相当于国门。门外即是南粤蛮荒，所从一般人流放出梅岭，政府就不管了。由此见出，唐开关后南雄地位，就相当于今天广东的深圳香港，既是国门关口，亦是人流物流码头与集散地。
浈江贯穿南雄，划出老城新城。浈江枯水，流动缓滞，水面漂浮水莲，岸边垃圾，不甚美观。江边坐落“广州会馆”，尽管门前冷落凋敝，当年风华却依稀可见，我一人佇立许久，遐想当年广府客商云集，财源滚滚。期待整饰维修，重现昔日风采。
银杏亦为南雄名片一张，不但有上千年树龄，有银杏出口，有3A风景区，而且有日接待二万人流量，11-12月正是黄金观赏季：由绿转黄、成片金黄、落地金黄，前后月余，犹如樱花。阳光明媚时，银杏已然童话世界，美轮美奂矣。千年银杏，深扎大地，依旧焕发时光魅力，此亦为“本土精神”。
南雄现48万人，均属客家话语系，但方言也有差异。市区平方三公里，方言独特，南雄客家话虽属于客家话语系一支，但梅州人听不懂。即便南雄一地，方言亦分四块，差异明显。可见作为地域文化“活化石”，其中蕴含多少外来移民迁徙与当地土著冲突融合的内容。
当地男女身高较韶关各县更高，也与北方人滞留此地血统有关。采访中当地人黄海称：南雄人独立于韶关，韶关人亦将南雄人作为“老大哥”，历史资历最为深厚。在韶关人眼里，南雄人更似北方人，相对豪迈。但亦有人认为并无明显差异。
作家W则认为与梅州福建客家比仍有自身特点：南雄客家多经梅关古道络绎不绝进入，一般三四户七八户进村入驻，不似梅州大家族上百人携老扶幼，占地建村。因此导致土客矛盾，争夺资源激烈，迫使客家建围屋以自保，防御当地土著袭扰。
南雄市区，街道规整清洁，与大菜市场喧闹相比，人少车慢，小车礼让行人，电动车摩托车公共汽车缓缓开动，与市民悠闲步态节奏一致。
广东南雄中学，校匾叶选平题字。校门对联颇具气势：
岭南雄关毓秀钟灵千年教化承古道，粤北名序滋兰树蕙一代英才胜前贤。
校门对面，周末市场，喧闹如墟。鸡鸭鹅鱼，菜摊肉档，市区最热之地。南雄特色酿豆腐，多充芋泥，传说中加肉鱼菇笋酸菜马蹄等十多种馅料无处可寻，据说只有过年私家自制自食。抽屉式肠粉，圆形大盘，多种咸菜加鸡蛋4.5元一份，萝卜干酸菜鲜辣椒炒茄子豆角丁等构成乡野风味。亦有汤粉汤面加肉加蛋4-6元大碗。
大润发超市与老店面同在，新建骑楼步行街对面人潮如涌仿若乡镇场墟。广府会馆一街矗立大厦，麦当劳肯德基甜品店与排档小吃当地餐馆交叉相间——这就是一座古风犹存新旧俱在的安静小城。
（作者系文艺评论家、广东财经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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