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顾所来径

汕头日报 2020-01-19 00:39

秋色把阳台上的绿草给染黄了,让我想起该上莲花山踏秋了。车子开出城区,车窗外就送来一溜韩江水面的清气,原来郁闷的心突然起了一地金黄色叶子,瞬间竟有了赴约的怦然心动。其实,莲花山是自家的山,山门如家门,常回家看看,那是再自然不过的,心动,意味着离家太久了。

“莲花山,距城北四十里。高三百余丈,周回十余里。”这是清嘉庆版《澄海县志》中关于莲花山的记载。莲峰,瑰伟而挺秀,五瓣环拱,若莲花绽放,绚烂而缥缈。清人郑昌时在《韩江闻见录》中称莲花山“藕于饶(平),蕖于海(阳),华于澄(海),合沓峭削,高出烟霄,郡之文峰也”。这是我至今读到的对莲花山最好的赞美之辞。然而,莲花山之所以被誉为“一郡文峰”,则可以追溯到宋代。宋时潮州文风昌盛,奎璧鼎辉,一下子出了许申、张蘷、刘允、林巽、王大宝、卢侗、吴复古七位贤人(加上唐代的赵德,史称前八贤)。至明代,潮州更是桂馥兰芳,科甲联翩,先有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甲辰科潮州举子7人同时登第之喜,继而崇祯元年(1628)戊辰科,又有8人同榜高登进士(史称后八贤)之盛。这“古瀛洲东南之秀者”的莲花山,大有兑现堪舆家所预言的“将出三斗芝麻官”之势。诚然,历史上从莲花山下走出来的文人学士何止万千!

在我的生命图表中,莲花山却有其特殊的义项。我1958年出生,在我降生的时候,我的父亲被遣送莲花山的红涂岭农场劳动改造。生不逢时,我幼小的心灵深处便有了抗拒的元素,表现出来的就是母亲常常挂在嘴上的“坏”。父亲从山上回来,也经常“坏”“坏”地呼我。潜移默化,我也就真的“坏”了。每每耍坏,母亲只能拿出“杀手锏”来唬我:“再耍坏,看把你送回红涂岭去!”这一招犹如咒语,一念,我就老实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会经过这么一个对自己身份认定的惶惑期,但对我来说,这期间太晦暗了。尽管我很快就明白,我是“父亲在红涂岭的荆棘丛里捡到的”只不过是一句诓语,但我生命的密码已经被一次次地输入到这座神秘的大山之中。父母的戏言,让我的生命底色与莲花山连成一体。虽然,我做不来诸如“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样高深的设问。但我长大后第一次登上莲花山的时候,脑中突然有了一道灵光呈现:我,是莲花山人!

说来,我跟莲花山还真有特殊的缘分。1984年深秋的一天,我居然以一名文物工作者的身份得以接触到隐藏在大山里几千年的秘密。在山麓的鼎脐山上,一农民挖蓄水池时发现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当我赶到时,蓄水池已经形成,虽然面积只有10平方米,深约2米,但从掏出的弃土中,发现了石刀、石奔、扁球体砍砸器各一件;还有大量的红泥软陶、夹砂黑陶等碎片。陶片体现出来的器物造型多样,各种纹饰细腻清晰。我被震撼了!我诚惶诚恐地将一枚又一枚陶片捡起,那带回博物馆的百多枚陶片,如同百多张古人的面孔,久久地映现在我的脑海中!一直以来,关于潮人群体的构成有若干种说法,有源于越人之说,有源于俚人、僚人之说等等,但更多的人都宁愿相信那些被粉饰过的族谱家牒之所言,标榜自己的先祖是哪朝哪代由中原迁徙而来,不是衣冠望族,就是仕宦贵胄。真的假的,莫衷一是。此时此刻,当我手抚散发着泥土芬芳的精细石器、陶片时,我对几千年前就生活在这座大山里的“蛮獠”“土著”油然而生深深的敬意。我感受到,我们潮人的先祖,是这样凿凿地站在我的面前!

莲花山钟灵毓秀,常年芳菲。春之浓,夏之瘦,秋之清,冬之净,四时佳景不同。自从通了绿道,登山的人多了,有时还挺热闹。但大多数人是开车直接到了天池,再行登顶。我向来不凑热闹,几乎每次都是徒步从南坡登山,到了可止亭,是必定要坐一坐的。不仅是为了小憩,更因了亭间有一处耐人寻味的石刻:“久坐无行,行无坐久”。如今路基被垫高了,亭子变得矮小了,走近都难,是坐不得了。但我还是要上去看上一眼,对着这八字偈语发一发呆。

登山是对体能和意志的挑战,也是对生命潜力的召唤,于我更是神思与灵感的激发。也许是受到出土文物的暗示,山行中总会冒出一些奇思妙想。这存于天地间千万年的大山,蕴藏着的信息是人力难以估量的。古人的足迹被衰草掩埋,被藤萝覆盖,被夕阳落照渲染出迷离与诡秘。俯视树林中那一条来时路,我顿感远古与现实的生动和契合。每前进一步,必有未知之景色,每踩下一个山头,必有可喜之收获。

登顶是山行的最高境界,但莲花山的最高境界却是圆梦。梦是人类所有活动(包括思维)中最自由最快捷的行为。可惜我一直没有积蓄到可以在山顶那个“仙翁宫”过上一夜的勇气。站在“美梦成真”的巨石前,远远望去,山下是飘溢着人间烟火的家园图景。我突发奇想:要是在梦中能够穿越数千年,要是在梦里能够找到那位会制陶罐的远祖,我必定要向他讨一枚DNA,再让这位会圆梦的仙翁,为我圆上一个追宗问祖溯源的梦!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薇。每次登山归来,我只沉醉于这场美好的内心奇观。慢慢地消化身体里所带回来的莲花山气息。

亦真亦幻,如诗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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