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足下种树
从年头忙到年尾，我要给自己放个假，我要去旅行，我要去修学。
突然惊觉有两个月没更新公众号了。忙，不是理由；懒，也还谈不上。时间哪里去了？想一想，是的，最近有些移情，比如去健身，比如养了一只猫。移情也没什么不好的。健身让我精神焕发，猫咪也让我快乐。我的生活有了更多的形态。为什么要一成不变地生活呢？谁给谁规定了必须如何如何生活？
但我知道，许多人的生活是被规定的。我们的自由，终究是有限的自由。我也不可能例外。如何尽最大限度利用好我们有限的自由？让我们的生命能够摆脱一些困境，外部的、内部的障碍，走向平和自在的世界？这既是问题，也是一生的修炼。
此刻，我想起燕子。燕子人生的A面与B面，构成更鲜活圆融的生命。她说她读到我一篇文章时，泪流满面，新的世界在她面前打开一扇敞亮的窗户。我说，其实你比我更懂世相人生。
燕子是潮汕姿娘，所有外界贴在潮汕姿娘身上的标签，好的不好的，统统可以贴到她身上。
燕子说，她要来见我，要来面谢我。我们互加微信许久了，我看见她很阳光的笑容，在山水之间。她的蓝衣红裤，色彩鲜艳，她喜欢张开双臂，这是热爱生活、拥抱世界的姿态。我们见面了。个子特别娇小的女人，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飞起来，真是身轻如燕。
燕子是我们潮阳的媳妇，我是潮阳的女儿。我想我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燕子。潮阳是中国的千年古县，千年古县的礼仪习俗、村规民约、族律家法，历经千年风雨，筋骨尚在。燕子受过高等教育，毕业后从事过类似我一样的职业，成为一名编辑。但后来却辞去公职，与所有同学、朋友切断联系，一口气生了三个孩子。除了生孩子，还得伺候公婆，还要做粿拜神。我们潮阳的传统节日一年比360天还多。
至于我，很小就接触到文学艺术，满脑子罗曼蒂克天方夜谭的想象，早早就下定决心远离这古老的土地，去远方做一只轻盈的飞鸟。但事实上，一个人的生命是盘根错节的，我后来发现我根本成不了飞鸟，也一点都不轻盈。
燕子在接二连三生孩子的期间，还辅助丈夫办起家庭企业。但她还是感受着走不出一方天井那种生活的压抑，她需要一份可以透透气的工作。然后她去应聘了，以她所学的专业，击败众多年轻人，这位家庭妇女，已是三个孩子的妈，在一家外资企业的招聘中脱颖而出，成为一名平面设计师。
因为是在外资企业，她觉得要做一个称职的员工就必须学好英文。于是，业余把英文书拿起来，业余自学让她的英文水平足以辅导三个孩子，孩子们皆成学霸。因此她的家庭辅导被慕名而来的亲友推动成为英语辅导班，一个、两个、三个……数个辅导班。
我看着面前这个小个子女人，难以想象她解决生活难题的巨大能量从何而来。你说她是传统还是现代？是依赖还是独立？是积极还是消极？是主动还是被动？潮汕姿娘最突出的特点就是隐忍与坚韧。燕子是隐忍的，也是坚韧的。但为何隐忍？为何坚韧？
燕子说，丈夫是爱她的，孩子们是爱她的，婆婆在对她百般挑剔之后，晚年选择在她家养老。这个家庭，是她与这些亲人共同建立的，也是她不想失去的，因为，她在父亲缺席的环境中长大，对于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意味着拥有完整的自己。
我问，你快乐吗？
燕子说，过去不快乐。当家庭经济不成为问题，当孩子们的学业不必操心，当家庭和睦、工作顺利成为生活的常态，燕子会在深夜问自己，生命的意义在哪里？活着的动力在哪里？她没有任何主义的旗帜，但像一个深沉的哲学家，发出天问：我是谁？我为什么而活？
一次偶然的机缘，燕子读到我的一篇公众号文章《只行一座山》，读了一遍又一遍，她说忍不住泪流满面，就像在梦中被一棒击醒。她刚刚知道，生活，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去拥抱；生命，还可以有别样的光辉。
燕子加入溯溪团队，走进天地之间，在青山绿水间尽情吐纳，身心舒泰。她向家人宣布，周末，属于自己。这一走，数年过去了，她已会带着孩子攀岩了。
她找到善待自己的方式。唯有善待自己，才可能善待他人。这是一生的学习。
我觉得所有的机缘是为有准备的人而来的，燕子才是我的禅师，她给我带来另一种启示。她是最懂随遇而安的人，学习以不同的姿态拥抱生活。她深知宇宙之间环环相扣、相互关联。她不逃离，她选择安住，在足下的土地种树，让它生根发芽，繁茂成林。她在幽暗的空间寻光而行，她从A面转到B面，又从B面转到A面，因为AB本来一体，这是真实的生命，真实的世界。而世界，就是你自己，是你每天发生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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