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寿宬：“不知洲上有花魁” □汤克勤
丘建平\插图
梅州诗人，包括梅州的本土诗人，如宋湘、黄遵宪、叶璧华等，也包括外来梅州的仕宦、流寓诗人，如宋代杨万里、蒲寿宬（chéng）和清代曹延懿等。后者的咏梅诗，主要指吟咏梅州梅花的诗。
杨万里的咏梅诗，揭示了梅州梅花的壮观和美丽；蒲寿宬的咏梅诗，则赋予了梅州梅花以文化和精神。相形之下，梅州人对杨万里的咏梅诗耳熟能详，而对蒲寿宬的咏梅诗知之不多。（编者注：2018年10月4日－8日本报曾刊登张应斌“宋代大诗人杨万里与梅州”系列文章5篇）
蒲寿宬，字镜泉，号心泉，福建泉州人。回族，祖籍阿拉伯，信奉伊斯兰教，其先祖于南宋初徙居广州，后定居泉州。蒲寿宬在南宋度宗咸淳七年（1271），出任梅州知州。明代郭棐《粤大记》卷一○记载：“蒲寿宬，咸淳七年知梅州，性俭约，于民一毫无所取。”他爱护百姓，勤于政事，曾劝农，作诗赠程乡县令赵委顺，以古代七位人格高尚的贤人来共勉。他汲两瓶曾井水，放置在案右以自警，并建亭于井上。曾井为五代后汉程乡县令曾芳所凿，投药井内，以预防瘴疠，民受其惠。时人杨圭进士题其亭曰：“曾氏井泉千古冽，蒲侯心地一般清。”咸淳十年，蒲寿宬秩满，被宋廷诏任吉州知州，他见南宋气数已尽，不赴任而返回泉州，隐居法石山。
元末明初张以宁在为蒲寿宬之孙蒲仲昭所作的《蒲仲昭诗序》中说：“蒲为泉故家，自其祖心泉公已以故梅州守察宋国危，遂隐身不出，读书泉上，遗诗若干卷。”入元后，蒲寿宬“不臣二姓”，是一位具有高尚节操的南宋遗民。他也是一位受儒家文化熏陶很深、汉化程度很高的文人，能诗而被时贤推重，著有《心泉学诗稿》，现存六卷，收录于《四库全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价其诗曰：“今观其诗, 颇有冲澹闲远之致, 在宋元之际, 犹属雅音。”
蒲寿宬作于梅州或吟咏梅州景物的诗现存大约十几首，其诗题中的“梅阳”即梅州，例如《梅阳壬申劭农偶成书呈同官》诗。他现存关涉梅花的诗作大概18首，其中确定吟咏梅州梅花的诗至少有6首。其一是《百花洲梅》：“孤根宁不在栽培，枝北枝南春一回。尽道游鱼是佳谶，不知洲上有花魁。”百花洲，即程江与梅江汇合形成的沙洲，在梅州城南，洲上杂树生花。当地有谶语：“百花洲尾齐州前，此地出状元。”蒲寿宬此诗表达的意思是，百花洲上的梅花生之天然，在寒冬之际、春天来临之前灿烂地开放，非常美丽；人们只关注百花洲出状元的佳兆，而忽视冷落了花中的状元——梅花，令人遗憾。蒲寿宬视梅花为“花魁”——花中的状元，使梅花具有了鲜明的文化品位。
蒲寿宬歌咏梅州的梅花，赋予梅花以丰富的文化品格和精神境界，还体现在他的诗《梅阳郡斋铁庵梅花五首》中，它们分别是：
一
广平一寸铁，不信句炼柔。
犹疑雪月竞，韬玉无处求。
神人藐姑射，夜趁嫦娥游。
缥缈不可见，天风想琳璆。
二
孤山隐君子，搜索入幻眇。
方且判鸿蒙，倏尔得一窍。
童鹤俱不知，吟成忽自笑。
翛然脱情尘，高标立寒峭。
三
江南擅名胜，雅爱陆敬风。
岂无可以赠，折枝寄邮筒。
缄香不敢泄，千里一寸衷。
对雪感岁暮，白头谩西东。
四
卓哉诚斋老，驱车陟崔嵬。
清风欲洗瘴，驾言为花来。
仰止冰玉人，念彼同根荄。
思翁不可说，江边重徘徊。
五
枯株类铁汉，瘴疟不敢侵。
岁寒叶落尽，微见天地心。
阳和一点力，生意满故林。
至仁雨露泽，不觉沦肌深。
这五首诗为蒲寿宬吟咏梅州官署内铁庵旁的梅花而作。他几乎不关注梅花外在的色相形态，而着重歌咏梅花相关的典故。第一首写唐睿宗、玄宗时的宰相宋璟（封广平郡公，人称宋广平，为人刚正，有“铁石心肠”之誉），撰《梅花赋》，富艳婉媚。唐代诗人皮日休在《桃花赋》序中评论道：“余尝慕宋广平之为相，贞姿劲质，刚态毅状。疑其铁肠石心，不解吐婉媚辞。然睹其文而有《梅花赋》，清便富艳，得南朝徐庾体，殊不类其为人。”他惊讶于像宋璟这样铁石心肠的人，竟能写出如南朝徐陵、庾信一样文风的柔媚富艳的《梅花赋》！藐姑射，传说中的神仙。庄子《逍遥游》说：“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琳璆，指美玉。诗中的藐姑射、嫦娥、琳璆，都用来比喻白如冰雪、美丽似玉的梅花。第二首写北宋隐士林逋，隐居在杭州西湖的孤山，终生未娶，二十年不入城市，种梅养鹤，人称“梅妻鹤子”，创作了《山园小梅》等名诗。第三首写南朝宋人陆凯（字智君。诗中的“陆敬风”，三国吴人陆凯，字敬风。作者有误），作诗《赠范晔》“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第四首写南宋诗人杨万里（号诚斋），东征梅州赏梅花。第五首写北宋谏官刘安世（号元城），直谏敢言，人称“殿上虎”“铁汉”，曾被贬谪梅州。
在这五首诗中，蒲寿宬除了重点书写与梅花相关的典故以外，还表现了梅花的精神，如“翛然脱情尘，高标立寒峭”“岁寒叶落尽，微见天地心”等，表达了梅花不畏严寒、独立高标的精神。
典故，指古代的人物、事件或掌故，常用浓缩性、概括性的词语指代，富有文化内涵。蒲寿宬在这五首咏梅诗中，着力表现与梅花相关的典故，赋予梅花以丰厚的文化内涵，使人们在欣赏梅花的色、香、形、韵等之外，还能认识梅花的精神以及梅文化。
蒲寿宬的咏梅诗，不仅表现了梅文化，也丰富了梅文化，如“枯株类铁汉”，将梅花比拟为“铁汉”刘安世，可谓发前人之所未发，新颖而且贴切。一位无名的南宋书生投诗给蒲寿宬，道：“梅花落地点苍苔，天意商量要入梅。蛱蝶不知春去也，双双飞过粉墙来。”（《投蒲寿宬》）他无意中揭示出蒲寿宬咏梅诗的意义：“不知洲上有花魁”，即希望人们应该发现梅花的美与梅文化的丰厚。
同为歌咏梅州的梅花的诗歌，蒲寿宬的咏梅诗显然比杨万里的咏梅诗要更深一层。蒲寿宬不仅像杨万里一样，让人们知道梅州的梅花，他还进一步地表现了梅花的文化与精神。从杨万里到蒲寿宬，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咏梅史的一个发展，即从歌咏梅花外在的形象美到歌咏梅花内在的文化和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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