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02绿皮火车
●黄二桑
暑假，回乡。并非闲来无事，而是遵照传统照例而行，在深圳这座移民城市里，家有少年的大致都如此吧？临近学期末，心里开始计划着了，不管成绩优劣，甫一放假，便收拾行囊择日而归。我的家乡离得不远，向着粤东北方位，三百公里有余四百公里不足。不日通上高铁时，地产商的文案里应该会用这句煽情：“一线城市后花园，两小时生活圈”。现在还不能这样写，高铁还在铺轨，绿皮火车得从午后的深圳爬行到夜幕下的梅州。我给了小孩选择交通工具的权利，这不是家庭民主，只是对无关紧要事项的顺水人情，加上他的选项合我心意，皆大欢喜。趁着高铁还未通，父子一起体验一把老款的绿皮火车，看田野看日落看星星点点灯光渐次亮起，这一趟算得上是准末班的绿皮火车了，下一趟回乡也许就高铁伺候了，那将难以感受到时光的演进变换。
如果不是交通的持续改善，粤东北一翼的客家小城实在是偏僻得可以，被重山大嶂层层包裹，20世纪90年代之前，火车是没有的，县际出行有国营的“902车队”和私营的“顺风车队”。三百多公里车程通常12小时以上，驾车穿山过坳的难度系数等级极高，那时候去趟广州能吹上一年。90年代伊始，拿到走出校门工作后的头几个月薪水，与同事小邓做伴，我们辗转蕉岭、龙岩，搭车去福建漳平坐火车北上。那是第一次远游，也是第一次坐火车，旅程比省城远多了，半个月的火车江湖，故事足够丰富多彩，自然能吹上远不止一年。直到这趟归乡旅程的行进途中，我还跟孩子聊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笑我：“都9102了，你还火车上吹火车？”带那么一丝轻蔑，但它自己倒装着数字先把自己轻蔑了，让人无语反驳。这句话竟是有保质期的，过了今年就失效，2020还能怎么用？与这句子不同，在历史的长轨中，火车恰好是从清朝开过来的，迭代了几次漆成了绿皮，时效已延续了一个多世纪。盼着绿皮火车能跟高铁和谐相处，一路开下去，让我未来仍有机会选择在这古旧的车厢里发足半天的呆。
不算上运煤的小火车的话，客家山城的民航史要比铁路史长远得多，兴宁机场民用航空通航在1979年，1987年梅城也建了机场通了班机。那时候僻壤山区要修铁路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后来随着改革开放深入后经济一日千里，铁路的蓝图绘就，但老百姓不太相信铁路真能修到梅州。同事要跟我打赌铁路修不成，但他的赌没能成局，因为我跟他一样不相信，让他没了下赌的对手盘。历史不在乎老百姓信与不信，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铁路终究还是修成了。不仅修成了，“广梅汕铁路”的“梅”在中间，着实让山城风光了一把，地处沿海的汕头人回家还得被逼在梅州绕上一弯。火车开通了，再后来高速公路也修通了，曾一票难求的航班一度式微，最低潮时年载客量跌到2万出头，至于现如今怎么样使得机场又有了长足的发展那是后话。
火车是退休后旅居深圳的父亲进出梅州不二的选择，只要买张卧铺票，他是从不嫌慢的。我曾在火车上偶遇梅州的一位副市长，他本有更多的选择，坐火车应该算得上是亲民的出行方式了。后来，“基建狂魔”崭露头角，铁轨似藤蔓爬满地图，再也没听谁说要拿修铁路的事打赌了。高铁来得迟，但有迟到没缺席。据说加上过境高铁，不来便罢，一来就来三条。有了选择烦恼便接踵而至，我要空出时间来想想在慢速绿皮与高速白皮之间如何做出决定。孙辈长大后，老父老母重新走进了梅州，几十年的生活印痕落在梅江桥头的大街小巷里，哪怕自己年老了，梅城也依旧是他们的青春之城。父母回去后，我回乡不需要找借口了，爷孙关系一向融洽，一家子人都喜于小孩乐于回乡探望的心意。1990的绿皮火车上，我跟小邓听着《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一路向北；9102的绿皮火车上，小孩戴着耳机望着窗外，我不知道他听的什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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