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迷路,老巷无穷日暮 记棉湖十八弯
▲▲侯杰纯
对于棉湖的老居民来说,“十八弯”是最熟悉不过的,这条古老的巷弄位于棉湖镇的解放路,弯弯曲曲,纵横交错,狭小逼仄,每一条巷子看起来都极为相似,每次走进它,都宛若置身于迷宫之中,方向感一点点地零落成泥碾作尘,不断迷路,再迷路,走走看看,停停顿顿时,发觉它愈发像一首拗口的绕口令,像我这么口拙的人,此刻如临大敌,对着它窘态百出,苦不堪言。
十八弯从古庙大德爷宫开始。冷清略带荒芜的羊肠小路,每走一步都刻着古镇棉湖千年来的沧桑和荣耀。一堵爬满青苔的老墙,一块字迹斑驳的石敢当,一扇泛着冷光的铁门,锁住了清易代之际第一完人——揭阳曾刚甫右丞曾习经的一段清苦却也烂漫天真的孩提时光,也锁着古镇在光绪十五年间“兄弟同科”的骄傲和荣耀。同如今,门外几丛野草悠悠,深巷里旧时光深处里的繁华和喧嚣是否会有人妥善封存,轻轻忆起?
与十八弯同属于方围社区的许涤新故居也位于离此不远的棉湖鸡肚里。这位中国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经济学家,是否也曾走在曲折的十八弯的巷弄里,苦苦思索人生之路的选择。多年以后,他汲取了当时先进的维新思想,怀揣着深巷里的乡亲们追求幸福生活的美好梦想,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为共和国做出杰出的贡献。周恩来总理曾评价说:“潮汕为中国革命贡献了两个经济人才,一个是理论的许涤新,一个是实践的庄世平。”许涤新是十八弯古老深长的巷弄上空里的一颗熠熠生辉的明星,他是棉湖人的儿子,更是棉湖人的骄傲!
顺着斗折蛇行的老巷,继续走,老建筑特有的阴凉,抚平酷夏里烦躁的情绪,让人不由放慢的脚步。被岁月熏成灰黑的老墙和墙角蔓生的绿植不离不弃,它们都安静地沐浴着古镇的阳光和风雨,看日转星移,喧嚣渐远,繁华老去,人漫步其间,心绪如潮,叹物是人非,心生唏嘘……
转弯处是儒林第,木门深锁,微风轻轻叩问锈迹斑斑的门环,门环上缠绕着的一小撮红线微微晃动如无声的风铃,旧日的人儿都何处去?今日老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又将在哪里停留?深巷里的风不语,岁月爬上老墙角,徒留铁门里无主的杜鹃花在颓唐的老屋里兀自轻舞吟唱……
从儒林第径直走下去,我遇上一条石板路。这条长巷由一块一块的青石板铺就,一点一点蔓延开去,在拐弯处兀然消失不见。让我无端想起一句诗:“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于是,我脱下高跟鞋,赤脚走在这条饱经岁月打磨的石板路上,双足从这一块踏到另一块的石板上,脚底板传来石板清冽的温度,让思绪分外明朗。我想,我不是归人,亦不是过客。我只是一个迷失在老巷独特魅力里的多情女子,在古镇如烟云流淌的历史里,循着老街的荣耀和孤独,蜿蜒而上,是否就能与幸福不期而遇?午后时分,隔墙老屋里传来一缕熟悉的锣鼓声,隐约可闻。
走完石板路,我彻底迷糊了。迷路,迷路,老巷无穷日暮。夕阳将归,可我该怎么折,该怎么拐,全凭感觉。它就这样弯弯曲曲,调皮地牵着我七弯八拐,绕来绕去,或许只是为了一点点地向人述说古镇人们略带狡黠诙谐的达观生活态度。
我迷路在老巷里,循着一阵悠然的潮剧唱曲,我来到一座老屋前。许是屋里的温水正沸腾着,刚泡开的茶香蔓延着飘在门外。穿着花布薄衫的老妇人坐在石门槛上,轻摇着一把蒲扇,哼着潮剧的唱曲,额上的皱纹舒展,一如几根绷紧的琴弦,弹奏着岁月的歌谣。老猫在她的脚边眯着眼睛,慵懒地打着盹。她笑吟吟地招呼了我一杯热腾腾的功夫茶,古道热肠地送我走出十八弯,在十八弯的出口刣羊巷,慈爱地与我挥手作别。而我在回首之际,恍见新旧时光的交叠处写满棉湖人的负重前行,也勾勒出棉湖人的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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