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泰路(组 章)
如果需要一个名词解释,康泰路,是这个城市里的一条马路,水泥路面,六车道,两边商铺林立,从新江北路一侧开始,到国际会展中心交界路口,直接贯通城北;从时间上看,康泰路算是后起之秀,年轻的路,其铺设建成不超过十年。我如果继续诠释下去,除了其地点还有可把握性外,估计其他文字,都和每个城市的马路大同小异。
我想说说我经过的康泰路,其保持一个底座:真实。窃以为这是对事物最好的态度。
像在任何路一样,在这条路上,我看见不少人,又随之自然而然进入遗忘。但有三个人永久地穿行于我的印象中。一个是穿着制服上班的高大中年男人。我早上过来的时候,他从相反的方向过来。很多天了,几乎在同一时段同一路段里,我们不期而遇,转而擦肩而过,但我记住了这个陌生人,我相信他也记住了我。有一次,我们各自看着对方过来,不约而同微笑起来。我觉得城市是充满理解的,而彼此不认识而萌生的理解,不是磨合的磨合,则是对某种不期而遇的现状的相互默认,其里面蕴含着温暖和宽容。我们还会相遇的,但不代表我们要进行交流。城市有它布局的定理。这个事情和费尔南多·佩索阿在《不安之书》里描述和“一个写作的男人”相遇的景象倒有些许相似,他们“碰头”的地点是里斯本的一个餐室,一开始素不相识,经过一段时间的偶遇邂逅,他们打招呼了并随时间的进程交结为知己。但如果现实真是这样,世界文学史上估计就走失了《不安之书》这个伟大的杰作。那个男人居然是佩索阿虚构出来的,其实是他自己,也是本书的作者“之一”,佩索阿还为他取名为:文森特·格德斯。佩索阿只是和本人“相遇”,一切出于其作品的需要和特异而有序的进行。
另外两个是一对老年夫妇。年老的丈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吃力地走着,似乎是中风后遗症的影响,一样年老的妻子就走在他的旁边,像另一根拐杖,他们没有牵手而行,但距离是那么恰到好处,就连一个木楔子的填充也是多余的。大风吹过,街树在摇晃,丈夫走得歪斜而稳健,妻子又是一座山。他们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见了爱情和关怀。我的愿望很简单,我搂住我所爱的人,这个城市搂住我们一起白头到老,我们相互成为彼此的拐杖。我希望这成为人类的定理。
曾经,二手车行撒得康泰路两边沿路可见,像渔船停泊河的两岸;又像康泰路培育的一个品种,或是康泰路的一个特色、一种潜移默化的路标。这里甚至可以弄一个广告:买车请到什么什么的。现在,康泰路依然驻扎着二手车行,只是数量上略有减少。我曾近前观看,二手车如果不是有个车牌标记,其外观和新车基本无异。打那以后,我更加小心使用瞳孔,小心看路和走路。
如果一个人承认自己所开的车是二手车,其要么是务实、低调,要么正在努力买新车。
在康泰路一些稍为空旷不阻碍交通的路边,早上经常会暂停着三几辆小车,透过微开的车窗,司机安睡在车里。我能想到,他们已辗转经过了一夜的运营。康泰路的好处,就是相对地安静。我不知当他们醒来,去向何方。城市里的路,基本没有安静的位置,喧嚣里容易令人迷失方向。
长长的康泰路,当中横向与多条大道小路交错,某个转角有一间商铺,经营饮食,数换其主,始终不改弦易辙。百思不得其解。转而又茅塞顿开。希望在康泰路;在一个必然的转角;在城市的每一条路。
于我,康泰路是必经之途,其通向我的单位,通向我的劳碌、生活和人生;通向我的诗和远方。康泰路起点是我的观察,终点又被我的感受代入。
我如果一定要完整说康泰路,只能把康泰路组合,像铺路一样一段一段将之完成。从一开始,康泰路便在我的思想里叠积木。包括我在内,每一个组合成分既是康泰路的个体,又都是康泰路的整体。
每个人都可以对一条路进行“私人订做”,关键是你得在路上。
围墙外的芭蕉
路上没有景观,对于城市而言,我觉得很靠谱,并且水泥森林里,所种植的一幢幢“房树”,品种规格越来越一致,经过视野基本大同小异。这是城市发展和存在的常态。那时我正在康泰路一侧走着,穿过一些骑楼时,我萌生了以上的小感慨。然后小感慨顺着自己发酵,如果骑楼是那种老骑楼,比如广州上下九路、梧州骑楼城、开平赤坎老城区,还有我们城市的太傅路南恩路等等;城市里的残旧的部分,就是景观。这貌似有点悖谬的意味。我的回复同样简单:所有的历史都是美丽的,特别是建筑这种用身体作文字而长久嵌入大地文档上的活历史。它对每个时代,都反馈了它存在的意义,并且值域会越来越高。
一边是想法的灌输,一边是脚步机械地抵达一个路口。这一回,我居然停下了,注视起路旁那堵围墙。它的里面应该是一个大工地吧,或者是空地,这是城市现下经常采用的一种包装方式,至少能还给市民安全和美观。低矮的围墙,这次突然“风景”起来了,我是说,其从好几个方位都伸出了一小瓣芭蕉叶子,就像古城楼伸出的一角旗帜;再努力一点,想必就可以随便剪径,轻松劫持散步者的兴致。也许我还可以作详细描述,青葱嫩绿的芭蕉叶子,长袖善舞,那么柔美的转体动作,像妖,轻然跃过了遮挡的围墙;我还必须更细致一点,一切都不绝对是外力因素呀,“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我是说风献不献殷勤,芭蕉都能穿过。因为芭蕉叶子,本身就在伸展,本身就长着伸展的模样。我说芭蕉,植物界的长颈鹿。每一次出现,不是本能,就是能力。
我以为城市、熟悉的城市,还是有景观的,你真的不知什么时候什么位置,城市会埋下一处小意外、小惊喜、小新鲜,它们要么是景观的伏笔,要么就是景观,阐释了城市另一种变化的实质。
城市有两种景观,固定的和随机的。这个原理是一棵伸出围墙的芭蕉告诉我的;这个结论会否像它一样随机。反正我每次路过那里,绿色就偷袭我,挑逗我,覆盖我。
早晨的月亮
你理解的月亮,在每一个位置观看,都会产生其中的“位置感”,不同位置的月亮照在你的额头上,落下的答案是不同的。比如故乡,异乡;比如海上,岸上;比如平房,高楼;比如田野,山峰;比如这里,那里;比如,此时,彼时。月亮多到数不胜数,感受也是;月亮是数量不可限制的。
在这个城市很多地方,你看见过月亮,在这个城市很多时候,你也看见过月亮。它们肯定触抚过你的遐思,置放存储在你的记忆上,最近一次,你提取了康泰路早上的月亮。
有一段日子,你忽然动了兴致,步行回单位上班。从家里到单位大概四公里左右,你对行程设计了然于胸,由于需要打卡,在开始的路段里,你尽可能加快步伐,到达康泰路这个“入口”时,你的速度依然如常,及至到达康泰路与金山路交界的路口时,你松了一口气,像减压一样迟疑着把脚步减缓若干,毕竟距离单位不超过十五分钟路程了。
你尝试把目光,投向沿路的周遭,上下高低前后左右。路面很干净,环卫工人比你更早来过,商铺还在睡眠,和树上那些欢蹦乱跳的早起的鸟儿形成反差,其性质却一样,夜间的商铺总是迟迟入睡……然后你看见了月亮。早晨的月亮快递给你的第一感觉,和商铺是一样的,迟迟入睡并且还未入睡。月亮是尽责辛勤的,你的这个发现至少迟到了二三十分钟,在你快速行走时,月亮于你而言,是不存在的,因为你已被行走的目标锁定。当你慢下来时,月亮就出现了。当你慢下来时,所有出现和未出现的事物都出现了。慢下来,城市很清晰,世界很小,胸怀很婉转。
“经常不可避免地会面对红灯,懊恼多了我学会了观望,看在绿灯面前匆匆而过的人们,我想至少有一个红灯的时间我在休闲。及至下一个绿灯,我发觉我的生活根本用不着慌忙。”你突然想起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可是为什么你又如此轻易地遗忘。
月亮薄薄的,纯白澄澈,适合诸多比喻又秒杀诸多比喻。天光之下尽管已经抽离了照明的意义,但你还是觉得月亮柔和的光芒聚焦在你身上,告诉你它看见了城市发生的一切。而你的早起,突然掉转了内心的紧张与匆忙,仿佛只是为了和月亮见上一面,互通一下消息。当你对月亮说出早安,月亮则对你说出晚安。漫天悠悠允许你篡改初衷飘然撒野。你不知月亮有没有把忙碌一并转移到你身上的意思;但生活的偶然是可以化解生活的必然的。
早晨的月亮是从你上班途中的后小半段开始的。这是一个阅历交付给你的经验和美学产值,或者诗意。它的辐射范围又可以是,月亮一直都在;月亮没有分界线,往时间之前朝时间之后,你都拥有了一个月亮,挥之不去。
崖 树
那棵树就长在悬崖上,顺理成章叫它崖树。如果树不在这个位置,而在山上,它的名字应该更简单:野树。在这个位置的树还可以叫作:悬崖上的野树。
树孤零零站在崖上,顶着天空,偶尔的流云飘来,如果不是它的幻思,就是它切实触及了气象。它有这个条件。周围的大草,又一次回复了小草的身份,它们再努力,也无法与树比肩;或者,草也并非一定想要比过树。久而久之,树越来越高——傲——它的树枝树叶也是强悍的,与山风大战多少个回合,还要战多少个回合,树心里有数。
一直存在一个哲学问题,先有崖还是先有树?踩在悬崖的头上,不排除树遇上事情也会先入为主,它以为它理所当然地坐实山的大脑,所以山实际上应该称作树山。这是树不言而喻的回复。
树望得那么远,当然也知道,脚下的悬崖,长在城市一条路的终端。
城市里怎么会坐落悬崖?
从前,在城市边缘,有一座安然的小山,后来,一个工地进驻了,经过日夜挖掘,山越来越瘦弱,越来越单薄,不久凌空砍削出一个悬崖,更准确和形象的外套是断崖。
现在,回到现实吧,这堵人为的墙壁,一边是大路,另一边是工地。逐渐走来的现实还有,随着里面的工地日渐开展和完成,断崖最终会被推倒,以它的地理位置考量,当它夷为平地,则一排商铺依次建成站起。在商业时代,好像所有向路的房屋,这样的待遇便是最终的归宿。
这样的归宿与树有关吗?树站得高,望得远,这是事实。树望得低吗,能不能低到脚下的脚下……
到底是先有崖还是先有树?答案揭晓的时候,有人看见它们是一起离开一起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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