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虫子”的人
巴氏钝绥螨正在捕食柑桔红蜘蛛。
陈楚安。受访者供图
陈楚安团队研发的捕食螨释放袋。受访者供图
立体绿色综防技术在实地应用。
受访者供图
位于潮安区凤凰镇大山村的立体绿色防控示范茶园。受访者供图
时值盛夏，果实飘香，但谁又知道一颗鲜美绿色的果实背后会经历多少难关？其中之一，就是病虫害防治。
早在春夏相交之际，温暖的南方果园内，柑桔开始挂果。一种名为红蜘蛛的害螨，借助柑桔叶背面或枝条芽缝。越冬之后，它们开始悄悄爬上树梢，吸食新鲜嫩叶的营养，甚至吐丝结网，形成强大的防御系统来抵挡农药的杀灭。事实上，因为红蜘蛛藏于叶背难以及时发现，打药也难根治，而过量使用农药则会影响农产品质量，这成了果农们最为发愁的事情。
在潮州，有一位名为陈楚安的养“虫”人，从2007年开始试验至今，他用“以螨治螨”的立体绿色综合防控技术，有效控制了果园内红蜘蛛的数量，减少农药使用频率，使农产品降残提质。十几年来，陈楚安奔波于全国各地，在广东、广西、湖北、重庆和四川等20个省、市、自治区试验推广捕食螨，应用农户3326户，应用面积达4万多亩。但他的技术，也曾一度引起质疑和误解。
●文：许钰敏达海军
1缘起
2006年左右，潮州农民赖玉标偶然发现了一种吃红蜘蛛的捕食螨。他在自己的柑桔园里小范围试验观察后发现，这种螨虫能够吃食大量红蜘蛛，减少果园农药的使用次数，种出来的柑桔也更为鲜甜。而此时的陈楚安，正将自己承包的红山森林公园经营得火热。
在分片区承包商刘树炎的介绍下，陈楚安第一次听说了“以螨治螨”这个技术。刘树炎建议他与赖玉标合作，试验和推广这项绿色环保的技术。但当时的陈楚安心存疑虑，没有动心。
捕食螨在防治红蜘蛛、锈壁虱及小型害虫上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以螨治螨”这一技术，对于中国农业专家们来说，其实并不陌生。
早在上世纪60年代，国内专家就开始了关于捕食螨的研究。随着外来品种的引进和本地品种的发现，国内进行了大量生物学、生态学、释放及保护利用研究。步入21世纪，由于品种基础研究相对成熟，规模化生产和释放技术等得到突破，且人们对绿色有机食品需求的提高，捕食螨的研究和试验拥有了更成熟的条件。
在中国农业科学院植保所的组织下，农业部公益性科研专项“捕食螨繁育与大田应用技术研究”于2009年启动。学界内，福建省农科院植物保护研究所研究员张艳璇与研究团队多年致力于捕食螨的生物防治技术研究与应用，建设起捕食螨生产基地，也取得了一定成果。
2007年，在刘树炎的又一次劝说下，陈楚安心动了。他决定与赖玉标合作，两人组建了潮州中天农业科技有限公司（下称“中农科技”），专业生产和经销捕食螨产品，建起野外捕食螨繁育工厂。赖玉标负责捕食螨生产，陈楚安负责在省内外各地做试验、示范、推广。
就这样，年过五十的陈楚安开启了他的养“虫”人生。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一决定，将会完全改变他下半辈子的人生轨迹。
2冒险
“虫子是有害的，怎么可以放到果园里，还说能吃虫？”
“要是果子被破坏了怎么办？”
“假技术，要骗钱的吧！”
陈楚安涉足捕食螨生产试验这一举动，令不少家人朋友感到不解，而社会质疑的声音也随之而来。但其实，陈楚安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冒险”的决定了。
上世纪90年代，当了20年公务员的他，决定放弃他人眼中羡慕的“铁饭碗”。从镇政府、县旅游局、市残联、国有旅游公司、国有农业公司等单位走过来，陈楚安在多个岗位上都曾做出一番成绩。1996年，陈楚安四处筹钱，成立了自己的绿色农业公司。
曾到过台湾考察的陈楚安，希望能够在潮州也办起成熟的观光农业。于是，他承包了潮州近郊的红山森林公园，6年内投入了600多万元，开荒修路，并引进泰国、台湾等地的杨桃、番石榴、莲雾、青枣等优秀水果品种，在红山森林公园分片种植……渐渐将这个公园变成了农业观光公园。
为了建这个公园，陈楚安一家负债不少。而就在其成效逐渐显现的时候，原本可以坐收利润的陈楚安，却因为捕食螨，又一次动了冒险的念头。
为了培育捕食螨，以及推广和试验立体绿色农业综防技术，从2007年至今，陈楚安奔波于全国各地，先后投了3000万元。为了筹资，他甚至变卖了家里的两处房子，转让了红山森林公园的经营权，妻子对此一度表示不满。
在全国各地试验的过程中，陈楚安遇到了不少阻碍，但他也了解到当下农业的现状。在传统的农业植物保护方式中，生物防治往往以打农药为主。从事农业经营多年的陈楚安，深知滥用农药的危害。“长期过度施用化学农药和化肥，农产品易出现农药残留超标，长期隐性危害人体健康，生态失衡严重等问题也随之出现。”陈楚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可能是一件造福人类和生态环境的大事。
3探索
陈楚安介绍，作为国内首家采集“巴氏钝绥螨”的公司，他们运用高新技术，经无数次筛选、提纯、复壮后并工厂化繁殖成功这一生物益螨。经过多年试验，证实可专门捕食红蜘蛛、锈壁虱等害螨，可应用于柑桔、茶叶、苹果、梨子、桃子、蔬菜、棉花、中药材、花卉等20多种农作物上，可以减施化学农药50%—60%。
“清园、留草、要保证多植被、放螨前要把红蜘蛛卵等杀干净、放螨要选无雨天气、"二不一注意"……”在潮州市创业孵化基地，笔者看到，陈楚安办公室的墙上，赫然写着六条捕食螨应用技术要领，这是他公开的“秘诀”。
“要培育捕食螨，必须严格把控好温度、湿度和密度。”经过上千次的研究试验，陈楚安团队掌握了捕食螨的环境要求。他透露，在培育房中，温度要控制在34摄氏度左右为宜，捕食螨的繁育速度能达到“8天一代”，还要注意定期更换母种。
“新技术推广难，而试验也总是伴随着失败的。”陈楚安回忆，在当时，“以螨治螨”这一技术在不少农户眼中还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在实际推广应用中，陈楚安也屡遇难题。
2009年，陈楚安在一天夜里被电话叫醒，原来，江西赣州的一名果农反映连续三年使用捕食螨，却都以失败告终，果园亏损巨大。这让陈楚安苦恼不已：在果农所在的200亩试验园里，仅有他承包的这20多亩是失败的。于是，陈楚安连夜坐了火车前往江西。
陈楚安建议果农再试一次，他亲自蹲点观察。他发现，在投放捕食螨几天后，果农见红蜘蛛还未被消灭，立即补喷农药，结果捕食螨被杀死，红蜘蛛也没能被控制。陈楚安建议其一个月内不要喷农药，耐心等候。果然，捕食螨发挥效用，红蜘蛛基本被消灭了。
还有一次，大约在10年前，当时快递物流还不发达，陈楚安采用公路运输，将装有捕食螨的袋子运往湖北，结果遭遇暴雨封路，在中途滞留了十多天，而捕食螨也只剩下两成存活。
无数次的失败经历，反而让陈楚安越挫越勇，不断总结经验教训，凝练成了印在他办公室墙上的六条技术要领。
4突破
这些年，陈楚安与团队走遍了广东、广西、湖北、重庆和四川等20个省、市、自治区，推广试验捕食螨技术。随着“以螨治螨”综合技术的逐步完善，该公司基本形成了以捕食螨防控红蜘蛛为核心，配套太阳能杀虫灯、黄色粘虫板、植物源和矿物源农药、特效农家肥的立体绿色综防技术体系。
陈楚安介绍，采用绿色综防技术，可以达到“一减三省”的效果，即果园可以大量减施农药和化肥，节省精力的同时为农户省心，平均每亩地还能节省约475元的费用。
2012年，湖北宜都高坝洲镇柑桔精品果园的成功试验，让陈楚安第一次尝到了甜头。2011年，陈楚安接手后，通过清园、施有机肥、每亩投12万只捕食螨、放置粘虫板、涂抹特效制剂等方式，为果园建立起立体绿色综防系统。这个350亩的柑桔园在第二年就得到了丰收，从半抛荒状态一跃成为精品果园，产出的柑桔更是从原本每斤6-8毛钱，卖出了每斤8元的好价钱。该基地也成为国家第16批安全食品原料生产基地，果品也获得国家绿色食品认证。
宜都柑桔园的成功治理，成了国家环保部门“三氯杀螨醇”代替技术IPM示范项目，受到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全球环境基金、中国环保部对外合作中心和农业部全国农推中心的肯定和赞扬。全国各地纷纷邀请陈楚安和他的团队前去帮忙组建立体绿色综防体系。
占地500亩的潮州市潮安区赤凤镇的黄山坑茶场也是陈楚安技术成功的又一案例。在2014至2017年，该茶场连续应用“以螨治螨”绿色综防技术，实现持续减药无化肥。至2018年，茶场已完全不用化学农药和化肥，茶园生态得到完全修复，由国家“绿色认证”转换为“有机认证”，茶叶价格也从原来每斤300元上涨到1000元左右。
技术取得成效的同时，陈楚安也不忘创新。就地设厂，是陈楚安团队的一大突破。
2012年，中国农业科学院柑桔研究院与中农科技联手组建重庆桔绿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并在潮州建立国内规模最大的捕食螨生产工厂，占地面积4亩，建筑面积2500平方米。2015年，位于重庆的区域性捕食螨孵化与配送中心也正式投产，为陕西、四川、重庆、北京等省市就近配送，成为潮州市以外第一家“中农科技”百分百知识产权的区域捕食螨繁育基地，年产量800万袋以上。
2014年和2017年，陈楚安的捕食螨产品分别获省高新技术产品、省级科技成果奖项称号。2015年，中农科技在上海股权托管交易中心成功挂牌上市。2016年，中农科技获得“国家高新企业”称号。陈楚安这次“冒险”，终于看到了阶段性的胜利。
■展望
开展产学研攻关
助力绿色农业发展
近几年，陈楚安步履不停，更立足广东本地，开展广东农作物的绿色种植研究。
2017年4月，中农科技的捕食螨技术在惠州市博罗县柏塘镇燕光村的沃柑害螨（红蜘蛛）绿色防控基地应用，至今4年红蜘蛛控制效果较好，在果园的虫害检查中每年都能发现捕食螨的存在。今年5月，惠东县沃柑绿色防控基地也开始应用陈楚安的技术，至今两个月红蜘蛛控制效果较好，可不使用杀螨剂。
今年4月，该公司的技术也同样应用于茂名化州的化橘红害螨（红蜘蛛）绿色防控基地，该基地面积约1000亩，至今3个月红蜘蛛控制效果较好，不用杀螨剂。“立体绿色综防技术帮助茂名化橘红实现降残提质，为其产品重树品牌形象。”陈楚安希望这能为广东农作物绿色种植提供良好示范。
“用捕食螨控制农业害螨是几代科学家研究的成果，是一套成熟的技术，最大的优势是能保证生态安全，食品安全，且能长期控制害螨。”农业昆虫与害虫防治学专家，华南农业大学资源环境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梁广文对陈楚安团队的技术表示肯定，他认为，该技术在国内外柑桔和茶叶产业中有广阔的应用市场。
陈楚安介绍，补足技术短板，是当前的重中之重。据了解，中农科技将与中国农科院柑桔研究所、广东农垦研究院、华南农业大学、广东省农科院、广东省昆虫研究所等单位合作，分别成立广东南方生物天敌研究院和广东省绿色防控科创中心。通过开展多课题“产学研”攻关，协助“中农科技”把捕食螨生产及其应用技术全面规范化、标准化、数据化和理论化。
对“捕食螨工厂化生产”和“捕食螨大田应用技术”两个技术，陈楚安还希望进行国家级标准申报工作。同时，注重人才培训，储备一支捕食螨技术实用型人才队伍。在潮州的捕食螨生产工厂将转型升级，通过标准化、规范化建设，建成全国区域捕食螨的母种采集培育供用基地，以及专业技术人才的培训基地。
在经营模式上，陈楚安拟设置区域捕食螨产销中心，以区域性会员制直销模式，推广捕食螨技术。他还计划搭建“互联网+”平台，完善下游产业链，实现农产品带货。
“当然，资金紧缺仍然是现在最大的难题。”提到未来的发展，陈楚安还在发愁，一方面，他希望“以螨治螨”这一技术能够得到推广，让更多农户收益，助推中国的绿色农业发展；另一方面，他也希望政府方面能够助力推广，在筹集资金方面提供支持。
年过六旬的陈楚安，还心怀着更大的愿望，在养“虫”的路上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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