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屋巷情缘 □西米
祝屋巷整改的消息他老早知道了。后来整改成啥样,也一直没时间回去瞧瞧。
他忙,是真的忙。从祝屋巷搬出去后,他到了三十多公里外的惠东,进了一家鞋厂,从打杂做起,十多年过去,他成了鞋厂的股东之一,以技术入股,统领全厂几百号各个工位的工人,戴上一顶“厂长”的花翎。
他样貌过得去,也算事业有成。在惠东买房后,很多人说他,现在,唯一缺的就是老婆了。这句话并不存在很世俗的意义,而正是他太不顾及世俗的眼光,身边的女孩子几个,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得到“女朋友”的称呼。大家觉得他太贪心,或者说,太贪玩,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不会收心。
眼看着他的肚子越腆越大,原本骨骼分明的脸庞涨得像发面馒头,他的弟弟调侃他说:“不如我提前帮你去敬老院定个位吧?”他笑着丢过去一只鞋模,弟弟一扬手接在掌中,低头摸鞋的时候,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要不,我们回去祝屋巷看看?”
祝屋巷,位于惠州市区西湖边,据史料考证,明朝才子祝枝山曾于此地居住。祝屋巷紧挨桃花溪、元妙观。
“嗯,今晚就去!”他边说边走出了车间。他们驱车从惠东出发,轻车熟路,不多时就到了。他在车上待了好一会,接连抽了三根烟。弟弟也不催他,静静地等。终于,他从车上下来,抬脚走进街道。整改后的祝屋巷,道路两旁都是充满文艺范的咖啡厅、茶馆、民宿。
他们不说话,信步走。终于,他停在了一间小店门口。那是一个只容一人低头侧身而进的小门。此时此刻,小门竖着一块玻璃,里面影影绰绰,是一间奶茶店。
“要进去吗?”弟弟问他,但还不等他回复,就推门进去了。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只有三个店员,一个打杂的男孩,两个女孩,一个点餐、收银,一个给客人端上食品。
他端坐着,眼睛死死地盯住墙上挂的一根羽毛。那羽毛是灰白色的,厚而肥,看起来却轻盈。弟弟笑了,对收银的女孩子说:“美女,这羽毛,多少钱?”女孩子抬起头,抿着嘴巴也笑了一下,才说:“那是非卖品。”那一瞬间,他有点恍惚,从这个女孩子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婷的影子。
当年,他和弟弟从贵州老家来到惠州,第一个落脚点就是祝屋巷。他俩租了这间最小的店面(当年只是一个楼梯间),每天早起蒸包子、煮茶叶蛋。后来,他们招了一个女孩子做帮工,这个女孩子叫婷。年长月久,他和婷相爱了。正当他俩准备结婚的时候,他发现了弟弟写给婷的没能全部烧成灰烬的情书。他于是一直拖延结婚的日期,直到婷对他彻底失去信心。婷走了。他也带着弟弟去往惠东,寻找新的出路,希望开始新的生活。这件事情,婷和弟弟至今仍蒙在鼓里。弟弟毕竟年纪小,很快找到了新的爱人,结婚、生子,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而他,似乎还纠缠在过去的回忆里,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重新爱上另一个人。
“哥,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一租下这屋子,房东才把钥匙交给你,我立马在桌子上睡着了。喏,当时那小桌子就放在这个角落里。”弟弟兴奋地说。
“那时你太累了,我们都走了一天一夜了,又才吃了一点点东西……”说起这些,他忽然有些伤感。那一年,自己十八岁,弟弟才十四岁。父母在一次上山采药时,双双踏空从悬崖上掉下去,落得尸骨全无。他带着弟弟,历尽了千辛万苦,才最终落脚在这里。幸好,生活是越过越好了。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又能怎样呢?
把奶茶喝完,看了看外面的西湖夜景,没坐多久,他站起来走出门外。他走了好几步,弟弟却没跟上来。他回头想喊弟弟,弟弟却狂叫起来:“哥哥,你看,你看,你看那招牌!”
他把眼睛眯起来,看不清。他近视得厉害,又不爱戴眼镜。他把眼镜从包里掏出来戴上,一个木刻的招牌隐藏在大榕树伸出来的绿叶里,那上面写着:海婷奶茶店。还有一行拓自祝枝山书法字体的霓虹灯:永远等你……
海,是他的名字。
(图片由郑国瑞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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