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陌生人带我去了他家
家里的床无端坏了。拆床板,发现镶嵌在横梁与前面栏板之间的合页断裂了。问题不大,只要找家具店去换一个合页,或者找一家电焊的师傅,将它焊接在一起,就大功告成了。
下楼,出花园,直奔马路对面的家具店。以为是买家具,店里的姑娘满脸笑意地迎了过来,还没等我开口,就介绍起新到的红木座椅来。我有些尴尬,但出不得声,只好跟着姑娘转悠,实在忍不住,说明来意:“不好意思,您这里有合页吗,就是这种床的合页。”姑娘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听清楚了我说的话,那张满是笑意的脸顿时凝成了冰,结为了霜。“喔,我以为你是买家具的,家具我这里倒有,我们不卖合页。”姑娘把“不卖”两个字吐得很重。我赔着小心,好说歹说,但是还是没有打动这位姑娘,只好悻悻地转身离去。
合页总得要换的,不换,就得焊。总不成为了一块合页,去买一张床,或者晚上干脆睡地板吧。我边走,脑袋里搜索着,回忆着这附近的电焊店。记得曾经买菜的时候,路过一门窗焊接店,便循着记忆,在城中村的旮旯小巷中寻找。左钻右转,终于找到了一家。“师傅,您看看,这合页能焊么?”抬头的是一个老师傅,系着一张布满大洞小眼的围裙。他把电焊的遮眼防护罩取下来,接过我手中的合页,看了一下。“这,小事,等会儿,我来帮你焊。”听了师傅的一席话,吊在嗓子眼上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戴遮眼罩,拿焊枪,老师傅熟练地忙活着工作。飞溅的焊花,形成了一条美丽的火舞银树般流淌的河。一会工夫,师傅手头的工作大功告成。起身、摘帽、扬手,拿起掖在脖子的毛巾,师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来,把合页给我!”将合页递了过去,老师傅仔细端详了一下。“哎呦,我这儿的是不锈钢焊枪!这铁的合页焊不了!”我这涌上的高兴劲,一下子被师傅的话活活地憋了回去。师傅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然后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什么。“要不这样,5分钟。等我5分钟,我带你到家里去焊吧!”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我忙不迭地点起头来,连声道谢。
电视和报纸中可没少刊登和播报城中村的新闻:杂、乱,各种陷阱把陌生人骗到家中,抢劫、绑架、杀人越货。我确实有些后怕:为一块合页,自己怎么就把安全和生命,无端端交付给一位游走在城中村的陌生人呢?当然,我也不知道这位老师傅,会不会也和我一样,也揣测求助焊接合页的人的心思,后悔自己刚刚做的决定——他也一样,把自己的安全和生命交付给了一位陌生人。他没有和我说话,弯腰,收拾店铺里散乱的不锈钢的圆柱,哐当的声音,在空荡而逼仄的小店里显得异常清脆。卷帘门拉了下来,老师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我扬了扬手,丢下了一个干脆的字——“走!”
城中村的傍晚,热闹而拥挤。在天河北、珠江新城上班的白领,卖麻辣烫、烤红薯、坛子鸡、长沙臭豆腐的小推车,此刻,一下子都如地下冒出来的一般,出现在握手楼下狭窄的街道上。老师傅推着自行车,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左穿,右拐,我也跟着侧身,避让。想跟他搭上一句话,化解陌生的尴尬,无奈话语刚冲出口,就被这都市的喧嚣所淹没。约摸5分钟,师傅拐进了一条窄巷。巷窄人稀,顿显宁静,我有机会和他攀谈起来。老师傅很健谈,告诉我他是湖南人,以前帮别人打工,当焊工,后来自己盘了一爿小店,接一些焊接不锈钢门窗的活计来做,日子虽然谈不上红火,但养家糊口,足矣。最出息的是两个孩子,都上了大学,一个业已工作,一个还在广州读书。孩子都是心头肉,老师傅说起来,眉飞色舞,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爽朗干净的笑声,在握手楼之间的小巷里,飘得老远老远。
穿窄巷,走台阶,爬坡,下坡,终于来到了老师傅的家。说是家,其实是一间40平米的出租房。房子左边,横七竖八地摆放一些门窗、钢管,房子右边,则支着一张床,上面挂着的蚊帐,已看不出以前的面貌,黑中带黄。“别见怪,杂乱。既当仓库也住人。大城市,租房贵!”他似向我解释,也似自言自语。“老婆,倒杯水!来客了!”应声回答了一声“唉”之后,从里屋小厨房走出了一位大娘。“噜,我堂客!”大娘拿出了一只塑料杯,倒水,递给了我。这一刻,我倒有些恍惚而陌生的温暖感,在这钢筋水泥的都市中,邻里之间,老死不相往来,人与人之间,互相猜忌,业已习惯而成自然。这份热情,让我想起乡村人与人之间、邻里之间,那份近乎天然的信任、关照、和睦、淳朴!
老师傅从杂物堆里找出了焊接的机器、焊条,把焊机推到门外。插电,戴遮眼罩,蹲下,熟练地焊接起来。火花四溅,在夜色中,流光溢彩。一会功夫,合页焊好。
“有些烫,要等会才好!”他起身。
“多少钱?”我问。
“没有五十一百谁干?”他说道。
我错愕。一时无言。
“小伙子,要收钱我才不带你来。”他又嘿嘿地笑了起来,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我方明白他刚是在开玩笑。“多少要给点!您也辛苦了。”
他大手一摆,“刚才,你都付过钱了。”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是个大老粗,大道理不懂,但知道这人与人,还是需要帮扶、信任的。你看,你敢跟着我跑到这杂乱的城中村里的出租屋来,这就是信任。我自己觉得,我这城中村的农民兄弟,能被你们这些住在花园里的人信任,比钱重要!”嘿嘿笑了两声,他拍了拍身上灰尘。
我接过了不再发烫的合页。而我的脸却有些发烫。为自己前面的揣测,甚至把这位陌生人当作坏人去防范。为自己把地域作为区分三六九等的狭隘。
“师傅,还是收点钱吧?”我想表明一点什么。
“别这样,这是看低我!”他再次挥手拒绝。
“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刚才才忐忑不安呢!我可是把一陌生人往家里领!”他又丢下了一句话。
这话令人咀嚼,思考。走出门,夜色阑珊。 文/周世恩(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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