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围塘(1)

宝安日报 2019-01-06 08:05

王禹

1984年生,粤西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偶尔为文,作品散见于《广州文艺》《中国艺术报》《青年文艺》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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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令

一条铁路与一条河流交叉,卡住了时光的咽喉,使石围塘得以目前的宁静和终老。即使被隔岸的嚣嚣觊觎已久。

因此也留住了一缕秋色。

如果以色彩来分,我心目中的石围塘总是秋天的颜色,即使那么短暂。

在四季不甚分明的南方,秋天往往被忽略,而石围塘的冬季里却回光返照般呈现出十几天明显的秋意。

因此我一直认为,在这个城市,能找到秋天气息的地方只有石围塘。而这里“秋天”的到来,难得一见的黄叶飘零时节,实际上已是每年的冬末了——秋天在石围塘迟到了整整一个季节。当其时,阔叶榕和其他一些不知名的杂木开始凋零,黄叶纷纷扬扬,铁路两边芦花吐白,杂草深紫或枯黄,俨然一个实实在在的秋天突然降临。

秋令冬时,在这里随意得无视规矩。

野店

在秀水河分支处的铁路边,有几间简陋的店铺。其中一家酿酒,一家卖面食,另一家卖杂货。酿酒店专蒸米酒,店堂里摆着几个灰暗的土坛子,附近的空气里漫散着酒曲发酵的味道。面食店卖云吞面和牛腩面。杂货店卖油盐酱醋和一些杂食,兼售钓具。有些货品像守店的婆子一样老了。

这几爿小店有些古风。大树底下,破旧的砖瓦小屋前面支起几根木头,草草率率地搭成一个棚子,再置几张同样草率的木头凳桌供过往行人歇脚,就成了地地道道的“野店”,有点像旧时的荒郊驿站。我曾效仿绿林故事里的情景,叫上一碟牛腩(店里不卖牛肉),用粗瓷大碗到隔壁酿酒店打一碗米酒,然后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起来。快意江湖,在这万丈红尘边缘处。

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每个周日的午后,我都坐在杂货店的棚子下,开一瓶啤酒,只为静候那老旧的火车从眼前经过。但往往难得见到一趟,没有必定的车次,它们早被取消了时刻表。路人稀少,静得只剩下风吹叶落的声音。

昏昏欲睡时,听几个老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一些鸡毛蒜皮或坊间琐闻。他们是棚下常客。多数时候枯坐着眼直直地发愣,或打盹,灰黑色的头壳一低、再低,曾经倔强的脾性,此时似乎终于服帖了命运。喝多了点,就经常拿过去说事,翻出一些隔代恩怨:

“走土匪的时候,你阿爷顺手牵羊卷走了我家一张棉被。”

“在五几年,要不是我老豆(父亲)在干部面前讲了几句好话,你老豆早被拉去打靶(枪毙)了。”

实在口寡得无聊,偶尔也拿那个住在附近的老太开开玩笑:

“听讲单车佬昨晚找你了。”

“你老豆找我。”

那老太太独居。凉席般大小的一间低矮小屋,背靠着那条时而碧绿、时而发黑的小河涌。门口的半截水缸里种着几柄长不大的荷叶,从没见开过花。她还养着一条小黑狗,常常牵出来溜达一下,唤着逗着,不时对它训几番话,视同有点淘气的小孙子。后来才知道她还卖蚯蚓,给别人钓鱼用,但十天半月没有一个问津者。

往东一点,在铁路桥边阔叶榕下,还有一家发廊,以及一两家不大明了的店子。听他们说,这些店子很久前就有,女主人已换了好几代。但一直都门前冷落。白天从铁轨上经过,透过半掩的门面,可以看到一个女子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扮相并不妖冶,更无招摇之态,同一般妇人没什么区别。

偶尔才一趟的火车经过,扰动不了这里的清寂。

过客

火车经过这里时缓慢得客气,走铁轨的人亦悠游随意,连老太太和小孩也不慌不忙。火车和他们一同延缓了这里的时光。

我喜欢打量这一带的人。寥寥过往身影当中,摆摊的,拉货的,贩煤的,拾荒的,耕种的,打鱼采药的。还有那些残疾的、智障的,或老而残疾智障的。

那个瘦小驼背的老头,向别人讨得一支烟后,便心满意足地翘起八字脚,躺在小店对面铁路边的木条上吞吐烟雾,反复哼着一两句不着调的曲子。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和烟雾上,冒着一股紫气。每次碰见,只需要他一个剪刀手势或一个眼色,我就递过去一支烟,老熟人了。

面食店有一个半老的伙计,他说同我算是老乡。空闲时经常在煤炉的余烬上烤着一两片鱼干。只是有那么一次,我正在涌边下钓,见他表情漠然、旁若无人地游荡着,绕着五眼桥到铁路桥的河段来来回回地兜着圈,还喃喃自语,两次打招呼都不理睬,像是得了梦游症或中了邪。后来我不敢再叫了,生怕他突然惊丢了魂魄掉到水里去。除此之外,他平日里都是很正常的一个人。

捞螺蛳的那个广西人,细长的影子从秀水河下游一步步斜过来,也经常到棚子下喝几口。每次都带来一阵烟草和泥腥混杂的味道,以及一网兜滴着水的小石螺。有一次他带来的却是半袋子板栗,突然间我就想到了北方那遥远而陌生的秋天。从那以后好像再没有见过他。

偶尔还遇见那个面容苍白、有点病怏怏的女孩,穿着白色风衣,低着头从枕木上一步一探地走过。弱不禁风的样子,同别人擦肩而过时似乎有一丝惊惶。我觉得她不应该一个人出现在这个地方,不相称得显得柔弱飘忽,近乎被遗弃。

步履略显匆匆的,只有在附近饭庄打工的那几个男女,厨房、或杂工,他们只顾埋头走过,相互间亦不甚言笑,对这一带的景象已熟视无睹,不带一丝表情。

几段沙哑的喇叭声经过,是卖老鼠药和杀虫药的,又破又响的单车把子上挂满了捕鼠夹和铁笼子。

贩蜂窝煤的老夫妇,每次过铁路时吃力地一推一拉着。他们像煤炭般老而黑,那辆三轮车也一样黑。

他们好像专为这里的风景而存在,令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酒徒

壶中日月长。因为酒,几年间在这里有过两次偶遇。

先是胡生。一位年纪比我大一轮的中年男子。那是几年前一个周末的午后,在杂货店的棚子下,陌路之人,相对无言,各顾自斟自饮。后因他对我用手机乱拍那段空无一人的铁轨产生了兴趣,而闲聊起来。推杯换盏中,得知他也很喜欢这里的风景,并且也写点诗,古体诗,虽然长时间没动笔了,但那一点情致还在。

这让我很感意外。在这样一个荒凉的旮旯,一个行色匆匆的过往之所,遇到一个同样喜欢这些偏门杂道的人,也是巧。虽然,我们都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岁,但那寥落之意,依然如影随形。要不,怎会同在这里不期而遇,独自啜饮这份荒芜?

然而自此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一次面。只是偶有新句,便在短信上互相分享,特别是各自的酒后之言。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数年过去亦不曾相忘于江湖。

又有一次,在临近年关的冬夜,胡生发来短信,说今日大醉,在友人家里得醉诗一首:

人生几回酒当茶,不是诗仙莫自夸。

谈笑瞬间明世道,唏嘘不觉度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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