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笔下的 邓世昌及其他 羊城谈旧录

众人祭扫邓世昌墓

□黄国声

壹

一首为史家所忽略的诗

广州海珠区龙涎里二号的邓氏家祠，原是邓世昌出生之地，现在成为邓世昌纪念馆。

邓世昌于光绪二十年（1894）甲午海战中，壮烈殉国,但他的生平，记述资料并不太多，大多属于后人的记述。唯有他的友人诗人谭国恩的记载最为可贵，在他的《写趣轩续稿》卷一中有一首《偶检邓壮节公世昌壬辰来书感赋》诗，是邓世昌在光绪十八年随北洋舰队访问日本时，写给谭国恩的信件。邓牺牲后，谭偶检视此信，睹物思人，不禁勾起昔日二人的交往情谊以及对邓品格与壮举的赞许，遂写下此诗，以致悼念与感慨。

此诗为历来撰写邓世昌传记的史家所忽略，至可珍视。因此不妨全录以资参考。全诗如下：

蓬岛劳高躅（壬辰夏公巡历东洋，叙晤数日），枌乡慰积忱（公居羊城河南龙尾导，甲午春偶归，因过访）。祠新瞻杰构（祠内“绎思堂”扁字，公前索余书），室雅话浓阴（前有树木）。偶把边防问，惟虞外侮临（公蹙然谓无事则已，海军罔济）。讵知时稍隔，遂有寇相侵（未及半载，倭即有事）。借衅诚猖獗，成军费酌斟。东沟来忽忽，北舰驶骎骎。雨下声都烈（炮弹如雨），雷轰势欲沉（谓鱼雷）。孤身先扑阵（公管带致远舰独自进击），群帅孰同心。争奈舟如叶，难当旅若林。报君惟一死，植节竟千寻。义气充天地，威名震古今。始终无与并，夷夏信咸钦（外洋亦极赞叹）。褒典荣华衮，论才惬素襟（曩与友谈及人才，于公钦佩无已）。雄姿文耀虎（仪表壮伟），余事帖来禽（嗜翰墨，暇辄临池，蓄图书甚富）。竹册荣何极，葵衷感独深（蘅儿在北洋当差，公颇器重。战日见致远将沉，鼓轮向前援救，为敌所阻）。披函如晤对，珍重等璆琳。

诗所包含的内容很丰富，这里先从两人的交情说起，再来逐一分析。

贰

谭国恩与邓世昌的交往

谭国恩，字彤士，广东新会县棠下天河礼村人。光绪十二年进士。之后在北京任职工部主事。他如何与邓世昌成为好友的呢？大概与他第三个儿子谭学衡的经历有关。原来在光绪十三年（1887）时，两广总督张之洞于广州成立黄埔水陆师学堂，培养陆海军事人才。谭学衡考入该校第一届驾驶班学习。光绪十六年（1890）学衡毕业，奉派往北洋水师练习。而此时邓世昌正担任北洋水师致远舰管带（舰长），两人既为广东大同乡，或因而与学衡相识，并对学衡相当器重。谭国恩由是和邓认识并有往来。

光绪十六年（1890），清廷派李经方为出使日本国大臣，谭国恩为副，同往东京上任。光绪十七年（1891）六月，中方应日本政府的邀请，派水师提督丁汝昌率定远、镇远、致远等六艘战舰前往东京湾访问。邓世昌到了东京后，曾抽暇与谭国恩叙晤数日，当时学衡亦在该舰队中，并得与国恩相见（谭另有诗记此，自注为光绪十八年，乃误记）。

光绪二十年（1894）春，邓世昌曾回广州一行，其间曾从居处过江到泮塘谭宅访晤谭国恩，可见二人交谊之深。现在可以从谭国恩诗中来分析邓世昌其人了。在谭的印象中，邓世昌仪表壮伟（有些传记说他个子不高，实属臆测），他喜好书法，经常临池挥毫。又富有藏书。当谈及国事及时局时，他很关心并深致忧虑。谭问及边防形势，邓世昌认为外侮将临，蹙然谓无事倒还罢了，如果有事发生，海军将无济于事。盖他已洞见海军中种种腐败积习，兼之派系相倾，难与军力已强的外敌抗衡。可见他是有锐利眼光和忧患意识的。如此兼资文武、不可多得的将才，可惜生在那个时代，只能以壮烈之举写下中国海军史的一页了。

叁

谭家与近代海军的渊源

谭国恩不单与海军将领邓世昌交好，他一家也与海军有很深渊源。谭的第三子学衡长期在北洋舰队服役，并得到重用。光绪二十二年（1896），清廷派他与程璧光等人专程到英国阿姆斯特朗船厂，监造所购海圻、海天两舰，待建成后顺利率舰回国。光绪三十三年（1907）清廷在陆军部下成立海军处，任命学衡为副使，但未委派正使，故处务统归学衡主持。

宣统二年（1910），清廷撤销海军处，成立海军部，又任学衡为海军部副大臣。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清帝退位。在退位仪式上要由政、军两方面的大臣出席见证退位证书的签订，学衡以副大臣身份参与了监证。

民国二年（1913），袁世凯当了大总统，开始授予各级官员勋位，学衡获授“勋三位”（伯爵）。民国四年，袁世凯委任谭国恩为“督办广东治河事宜”督办。学衡遂回到广东进行水利及整治河道工作，他借用八旗二马路的八旗会馆成立办事处，聘用瑞典籍少校为工程师，开展治河事务。

谭国恩的第四子学慈也在海军服役。他是继学衡之后二年入读广东黄埔水师学堂第三届驾驶班，光绪十八年（1892）毕业，此后一直在在海军工作。

民国四年十二月，袁世凯复辟帝制，随即引起各省反对，纷纷宣布独立。其时广东各地反袁武装进逼广州，要求广东督军龙济光也宣布独立。龙本是袁党，不欲反袁，但又不敢与各方势力相抗，意存观望。传说曾邀谭学衡代他接任督军，用意是以此拖延时间，以观变化。但遭谭拒绝。

民国五年二月，龙济光迫于形势终于宣布广东独立了，却又心怀鬼胎。四月，龙以商讨独立事宜为名，于海珠岛水上警察厅召开会议（海珠小岛即今广州医科大学附属一院前面那一块狭长地块，后被填平与北岸相连），邀各方代表参加。谭学衡本受邀，他不愿参与，由其子广东讨袁军海军司令谭学夔、军政府陆军少将谭学慈代表与会。与会者还有军政府陆荣廷、梁启超的代表汤觉顿,广东护国军总司令徐勤,广东警察厅厅长王广龄,商团团长岑伯著,龙济光的警卫军统领颜启汉等。不料龙早有预谋，开会不久，颜即率士兵向代表开枪，当场击毙汤觉顿、谭学夔，王广龄、岑伯著伤重不治。谭学慈仅伤足得免。是为著名的“海珠事变”,其为龙济光策划无疑。而谭家一死一伤，受害最重。

谭氏一家在清末民初历史上既有此表现，其后裔据说亦多名人，可称门楣光耀。新会前有大儒陈白沙，后有梁启超。复有外交家伍廷芳，现代海军元老谭学衡。新会，真是个出人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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