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那一片森林
□曾凡华
森林卸下了它那深红色的服装……
四下里便万籁俱寂了
——普希金《十月十九……》
1
如果只是坐而论道
东莞就不会出现这片森林
这片被层积的黄叶沤成黑色腐殖质
被莞香树遮得绿荫遍地
让疲惫的打工仔打工妹
在柔和明媚的林子里谈情说爱的
真实的森林
而森林的概念
将停留在那些城市设计者的沙盘上
成为心灵含混的谵语
和模糊的青草气息
然而
眼前这被阳光抚爱着
有着普希金诗里“神秘阴影”的森林
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以一种幽深而庄严的方式
向世人陈列出改革之初的先见之明
当钢铁与水泥在这片土地上
发出交响
灿烂的霓虹与炫目的女郎
勾勒出现代城市的风光
便有人在清醒地用粤语吟哦古诗
——大庾岭高梅挺拔东莞天远海汪……
这说明
森林对于东莞
是如此珍贵
如此不可或缺
因为没有森林
人心就无法安放
而涵养人心的
便是森林的密度与宽广……
2
改革是理念的释放也是心灵的畅想
东莞的森林
是东莞人诗性的开放
听姑娘们在密林中的互唤声
任何诗也表达不出这昙花一般迅疾的美
林间的小屋
莞香花开得安安静静
即便是提取莞香油的现代榨机
与砍削莞香木的古老斧凿声
也表达不出这一时刻的全部诗意
阳光从林隙斜刺里射过来
连草梗儿都被照亮了
光的多样性与力量
引得我产生创造的欲望
那棵枝叶繁茂的松树
灯塔般耸立着
无风
仍轻轻喧哗
那股稳的力
令人心安
这树中的伟丈夫
能凝聚起一种气场
只是生在东莞
就显得陌生
显得有点彷徨
3
林中草地上盛开的铃兰
如一团紫烟
被风吹得星星点点
此刻
真想做这片森林的守护员
把晚年的一切都交给这儿
直至死
不期望像托尔斯泰一样葬在林子里
只留一抔小小的黄土在地面
上面覆盖着茸茸的绿草
连山雀儿都不打扰
只需在随便那一棵树下
挖一个小坑
撒下骨灰
静静地躺在那里
享受亿万斯年的安然
或许有人能从树干斑驳的象形文字中
读出我的生平
其实就一个绿字即可概括
从湘西那片绿林启生
走向绿营
穿了一辈子的军衣
座右铭里填写喜爱的颜色还是那个“绿”字
当然
能死在沧桑的莞香树下
更合我意
倒不是做鬼也想风流
而是祈望为莞树的伤口供一点养分
好让它多结香脂
为人间添一点清芬……
4
我还想
在林间的小屋摆一部钢琴
像柴科夫斯基一样
写一部森林的交响诗
序曲里坠着流星
华彩乐章的密林凉意袭人
再以柔美的和弦表现旷地上空气的光辉
并将森林的沉思
与意识隐秘角落产生的音乐旋律
融为一体
我还想
以这部作品为提案
吁请立法
为东莞的森林立法
为鸡形版图上所有的森林立法
保护树与树的后代
就是保护人与人的后代
我曾数度造访俄罗斯
乘小飞机穿越茫茫不着边际的林区
也曾见识过挪威森林的葱郁
在密林中的湖畔小憩
我曾走过纽约国家森林公园的小路
爬过马克思故乡特里尔森林小镇的山坡
对于森林的认知越来越清晰
此中有欣赏也有敬畏
有羡慕也有妒嫉
而今面对东莞的森林
便有一种五味杂陈的情绪……
当年俄罗斯那片森林
即得益于彼得大帝严酷法律
为阻止对森林的滥伐
柴科夫斯基愿以音乐作为抵押
而卫国战争中列宁格勒那位林学家
在轰炸与严寒里宁可饿死
也要保存速生树的树种
为了森林的重生
他在沉思着人类的另一种命运……
5
我甚至也想
将自己放倒在这里
放倒在佛灵湖的水面
作一条肉身的船
供那些世界工场的打工人消遣
让东莞的瓦尔登
成为梭罗们第二个写作季
那一泓波纹
能将所有枯萎了的心
浇活……
曾经沧海
却难得一见佛灵湖这一汪碧水
要想在现代都市里放牛
须找一亩两亩稻田
我知道
这是杨克的意象
而我诗的意象
却是东莞莞香树树疤上
那一段沉香
年轻时
曾想过窗明几净一架书的日子
不指望红袖添香
但诗意总是美好的
不管是戏剧里现实中
如今那个老梦又从远方游来
在潜意识里
一切重荷乱象失误和迷惘
都变得黯淡
而东莞绿色的生态正在形成
前景也在地图上明确地标示出来
这才是主要之点……
6
此刻
北方沙尘暴的预警
在手机里呈现
而东莞这个预报改革初期曙光的城市
却绿意盎然
森林这个强大的经济体
生物学的和美学的起源地
可以淋漓尽致地表现庄严的美丽和自然界的神秘
这一点无可争议
我只是期望在东莞森林深处
找到诗的珍宝
而恩格斯关于森林的警语
却在耳畔回旋
——将森林根除以求取得耕地时
该想到积蓄贮存水分的中心
也随之消失……
屠格涅夫所歌颂过的全部丛林
一度为法西斯摧毁
却坚信那镶嵌金刚石的天空
一定会在森林的上方出现
而一度为钢筋水泥所包围的东莞
也一定会突出困境
将闪现出比钻石还要明亮一百倍的星星
这也许就是东莞人的诗心与爱心之所在
其实对森林的爱便是对祖国的爱
没有森林无以谈东莞也无以谈祖国……
7
夜升到东莞的市中心了
这片富含纤核磷灰石的土地
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而今后
还会有无数这样的夜
以及黎明
我记起一个林学家的话
——每个人都要植树
哪怕一生只植一棵
不然他便是死尸和干柴……
我理解这是自然的轮回
正如晚霞之后
将不可避免地升起朝霞
——那作为绿色反衬的
红得发紫的朝霞
——那金光照眼
既和睦又安宁的朝霞
在我已过去了大半的
来日无多的生活之后
——尽然出现
8
我又听到佛灵湖畔蛐蛐的鸣叫声了
一种去掉了金属的壳和水泥的质
变得圆润而有涵养的吟唱
青蛙在睡莲花上作无根之梦
我还听到
野鸭的梦呓与天鹅的拍翅声
感觉冥冥中似有萤火虫在暗自发光……
我终于相信了自然的力量与公道
相信污染统治不了东莞的森林
冰冻再难以现身
此后的各种植物可以自由生长
一年四季
无可阻挡
当生长的速度一旦超过水泥和钢铁
生态便自然形成
GDP也变成绿色的了
于是
诗意的星星便会闪现在蓝空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也许这才是举办东莞森林节的真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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