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工夫茶与陆羽《茶经》(下)

潮州日报 2021-02-05 14:51

《论语·子路》:“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子路对孔子说:“卫出公等着你去治理国政,您准备首先干什么?”孔子道:“那一定是纠正名分的问题吧。”又说:用词不当,言语就不能顺理成章;言语不能顺理成章,事情就不能办好……所以君子正名,一定有它的理由,而顺理成章的话也一定行得通。君子对于措词说话,一点也马虎不得啊。)后来,孔夫子的这段话,成为成语“名正言顺”的语源。

孔子的话,虽然主要是指“为政”方面特别是有关礼制上“正名分”的事,但因为它具有普世的价值和意义,所以在其它领域,同样有指导作用。比方说,什么是“潮州工夫茶”?首先便须“正名”,即对其内涵作出明晰的界定。如果连这个最基本的前提都说不清楚,那末,在此前提下引申出来的任何议论哪怕再玄再古,都将流于虚幻、空泛,难以令人信服。

早在1993年初,笔者就曾撰写《潮州工夫茶刍探》(文载江西《农业考古·中国茶文化专号》1993年四期)。该文已明确提出“和、敬、精、乐”四字为“潮州工夫茶道”的精神,并在《工夫茶的兴起》一章中认定:紫砂小茶壶、半发酵的乌龙茶、散茶瀹饮法是构成潮州工夫茶的三大要素。延至1999年1月在拙著《潮州工夫茶》(花城出版社,1999.1)方用一句话界定了“潮州工夫茶”的涵义:

用小壶、小杯冲沏(瀹饮)乌龙茶(的饮茶习尚)。

并得出了“至明万历以后,形成“工夫茶”这一品茶习尚的基本条件已经具备”的结论。而陆羽《茶经》所描述的烹治法,是唐代流行的“末茶煎煮法”,因此笔者历来不认同:“潮州工夫茶,其烹治之法,本诸陆羽《茶经》”、“(陆羽的)"煎茶法",其实就是"中国工夫茶"的源头。”“潮州工夫茶是中国古代工夫茶之"活化石"”等推论,原因即在于此。

如此说来,潮州工夫茶岂不是“离经叛道”了么?亦不然。工夫茶所继承与弘扬的,不是《茶经》的烹治法,而是陆羽所推崇的、关于茶的本性的论述,属于“茶道”的范畴。以下试举两端,以明其要:

《茶经·五之煮》谓:茶煎煮后须“乘热连饮之,以重浊凝其下,精英浮其上,如冷,则精英随气而竭。”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茶》引唐·陈藏器曰:“(茶)饮之宜热,冷则聚痰。”又引李廷飞曰:“大抵饮茶宜热、宜少。”

一从品饮,一从养生,角度虽异,实质则同:茶宜热饮。但用一般的瀹饮法,不管是用大壶、大杯,还是盖碗、保温杯,都无法满足茶汤自始至终保持滚热温度的要求。这是因为:第一,滚沸的开水冲入未经预热的杯中,杯体、茶叶都会吸走部分的热量;第二,从沸水入杯到茶叶泡出色、味来,须要一定的时间,这是一个不断降温的过程;第三,一杯或一盖碗茶,须分若干口喝下,茶汤的浓度不断加大,喝喝停停,温度却难免一口比一口冷。

若用工夫茶法,“乘热连饮”便有了切实的保证:纳茶前先在炭火上“炙茶”,既使茶叶升温,又有提香作用;一系列的烫罐淋杯,罐外追热、高冲低斟等程式,能有效地减少泡、斟过程中热量的散失;“杯小如核桃”,几乎可以一口啜尽,可避免先一口、后一口冷热不均的弊端;“壶小如鸡子(卵)”,故冲泡工夫茶要分多轮(潮人称“巡”)进行,这样做,能使沸水多次添入,保持壶内高温……总之,泡工夫茶,可以说是在“热”字上做足文章。

《茶经·五之煮》谓:

茶性俭,不宜广,(广)则其味黯淡,且如一满碗,啜半而味寡,况其广乎!(茶的性质“俭”,水不能多放,多了,它的味道就淡薄。就像一满碗茶,喝了一半,味道就觉得差一些,何况水加多了呢!)

《茶经·六之饮》复谓:

夫珍鲜馥烈者,其碗数三。次之者,碗数五。若坐客至五,行三碗;至七,行五碗;若六(按,疑为“八”字之误)人以下(按,“以下”二字,疑为衍文),不约碗数,但阙一人而已,其隽永补所阙人。

(意为:属于珍贵鲜美馨香的茶,【一鍑】只有三碗,其次者是五碗。如果喝茶的客人达到五人,按三碗量分斟[按,斟酒谓之“行”。《仪礼·大射》:“公又行一爵”,意即“又斟一爵酒”。故本文译“行三碗”为“按三碗量分斟”。]达到七人,按五碗量分斟。假若客人有八人[原文“六”字难通,因为“七”就包括“六人以下”,故疑“六”为“八”之误,“以下”二字为衍文],不必管碗数[意谓:“按五碗量分斟”],只不过缺少一人罢了,那就用“隽永”[第二沸时舀出的经盐调味的水]来补充。

可见,在陆羽的时代,人们普遍有“茶性俭”即一“则”(匙)茶末只能配三碗水(最多只配五碗水)煎煮的理念,这样,煮出来的茶才够“珍鲜馥烈”。而且,座中客人再多,也只能有“五行三、七行五”的规定。显然,《茶经》所强调的是“茶性俭,不宜广”的特性,以及与之相适应的“限量品茶法”。而这种属于“茶道”范畴内的精神,却在“工夫茶道”中得到充分的继承与弘扬。

工夫茶罐小如鸡子,纳茶量却占罐的大半空间、潮人往往称之为“焖茶[~公式~](读<畚7>,干饭)”,符合“茶性俭”的准则。冲罐又有单杯至四杯等规格。通常的规矩是:三人用两杯壶,四人用三杯壶,五人用四杯壶。这样,当一轮茶斟罢,总有一位座客要轮空。因此,“厝人无食头过茶(主人不喝第一轮茶)”便成为不成文的潜规则。而第二轮之后,则主客、长幼互相谦让,“请、请、请”的谦让声不绝于耳。融洽气氛充溢于茶座,“和、敬”的精神得到最充分又非常自然、得体的流露和体现。

反观普通的瀹饮法,“和、敬”的情调、精神,便只能借助外在形式予以体现,难于融入茶艺本身。正如明天启进士冯可宾在《[~公式~]茶笺》中所说的:

茶壶,窑器为上,又以小为贵。每一客一把,任其自斟自酌,方得其趣。

用茶壶如此,用大杯、盖碗亦一样。一人一器,各自为饮,“趣”是得了,但在体现“和、敬”精神方面,难免带来某些局限。

如此道来,潮州工夫茶“本诸陆羽《茶经》”的,根本不是“烹治之法”,而是“茶须乘热连饮”、“茶性俭,不宜广”的茶道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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