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世家

中山日报 2020-09-13 06:52

马肇勇

在乡村，我们这个大家庭是书香门第，教师世家。

我的堂姐是村里小学教师。她人长得漂亮，名字也好听，叫“似蝶”，如花似蝶嘛。

更巧的是，她是我读一、二年级的班主任。记得开学第一天排座位，我是高个子排在后边，她弯下腰小声问我看不看清黑板上的字，我点点头。可你如认为她对我这个堂弟特别照顾那就错了，有一次她发现班里后排一个最不起眼的学生自习课时总要跑到前面眯着眼睛看黑板上的字，一问，原来是近视眼，虽然他个子较高仍给他调到前面坐，对学生体贴入微，可见一斑。

她教我们音乐。我虽五音不全，但喜欢上她的课。至今我会唱的不少新疆民歌，如《大坂城的姑娘》、《可爱的一朵玫瑰花》等，不少就是她教的。记得一个冬日早晨，我躲在被窝里，唱着“歌声使我迷了路，我从山坡上爬下……”想起堂姐那甜美的歌喉和对学生总是带着微笑的脸，我浑身暖洋洋的，我想她多像那能歌善舞的大坂城的姑娘。是堂姐老师，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温暖的阳光，种下了美丽的种子。

她后来嫁给男校一位教师。我还当过他俩的信使呢。记得当时她经常叫我拿一封厚厚的信送到男校，当时还不知道那叫情书。堂姐夫一家也是教师，可他不幸英年早逝，堂姐婚后到他家所在地县城小学教书，一直工作到退休。从满头青丝到白雪盖顶，她把青春和毕生心血献给了心爱的教育事业。堂姐一生默默无闻，她虽平凡，但师德高尚。她教过的学生有的读大学或工作了，还记得这位马老师。

我的一位堂叔也是小学教师，他是我三年级时的语文老师。他很英俊，课讲得好，也爱唱歌。那时是解放初期，我还在老家读小学。有个冬日夜晚，我一觉醒来，在夜色笼罩的乡村绿野中，传来他和同事的歌声，像《你是灯塔》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呀，这是他们对着窗外的田野引吭高歌呢！他们雄浑有力的歌声，带给我温暖，也带给乡亲“共产党好”的坚強信念。他和他的同事成了小小乡村最有学问的人，受到乡亲的尊重。逢年过节他总会收到学生家长送来的节日糕点，他也回赠学生书本和练习本。后来他突然“失踪”了，几年后才知他成了志愿军的文化教员。当时正兴给“最可爱的人”写信，而我们的这位最可爱的人却有具体通讯地址，我们给最可爱的人写信，有时就投给他。他回信还勉励我们好好学习。我们对于这位投笔从戎的堂叔，心怀崇敬。

再来说说我的爸爸妈妈。我的爸爸是邻近县城一位中学校长。年轻时携妹妹去日本留学。可当日本侵略者铁蹄蹂躏我国国土时，“友邦”露出灭我中华的狼子野心，他们毅然回国投入抗日洪流。他到县城演讲，带学生下乡边帮农民插秧，边宣传抗日。他教我的哥哥姐姐们等一群小孩子唱救亡歌曲。我小时听过哥姐唱的“臭汉奸，呸！呸！呸！”的潮州民谣，后来听他们说就是他教的。我一生下来他就出走桂林，在那里继续从事抗日救亡工作。我对父亲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从照片上认识他的模样的。这是人生最大的遗憾和悲哀。听妈妈说，离别那天深夜，天气严寒，北风凛冽。他从被窝里把我抱起来，在我胖乎乎的小脸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吻。一颗泪珠滴在我的小脸上。虽然我至今一点印象也没有，但这是父亲的吻，也是留给我唯一的吻。此后他一直没有回家。直到抗战胜利，在万众欢腾的鞭炮声中我们却接到他的噩耗，一家人哭成一团。他未能饮上一杯庆功酒却永别人间。但我们尤其是我的母亲却没怨恨他，后来我长大后读到陆游的“位卑未敢忘忧国”时，才理解这位普通中学校长“舍小家为大家”的家国情怀。正是他，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播下爱国的种子。我想,父亲是位校长，在学校里教书育人，教学生用金钥匙去启开知识宝库的大门，而当国难当头时，他又成了一名战士，他用言传身教教我们爱国爱家，奉献一生。

再来说说我的妈妈。父亲去世后，一家人生活难以为继，她托人谋了一个小学的教职。

小学教师的生活是十分清苦的。我家每年过的是“举家食粥”的日子。但她热爱工作，乐此不疲，常把学生作文带回家批改。我记得那时每逢周末晚上总要到村前公路边等母亲归家，在苍茫暮色中我见到母亲从远处走来，身影越来越清晰，便飞也似的奔上去，母亲把我抱起来，在我小脸上深深吻了一下。这是母亲的吻，和母亲告诉我的父亲的吻尽管一实一“虚”，但都是给我浓浓的父爱和母爱，让我终生难忘。

新中国成立后，在我父亲当年好友推荐下，母亲当上县中图书管理员。多年评为先进。

在我心目中，母亲既是慈母，又是良师。她十分敬业和负责任。她把几十万冊的图书馆管理得井井有条。老师要借什么书，她都能找出来，需要什么古代的资料，《史记》《汉书》呀，《说文解字》呀，甚至出自“四库全书”里的，她都能找出来。五十年代兴读书热，不少学生从图书馆借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古丽雅的道路》，喜不自胜，手不释卷。母亲每月出一期“新书介绍”，开学时到新华书店选购好多书。她中午不午睡，开阅览室让学生读琳琅满目的报纸杂志，还把每月报纸和每年杂志装订成册，编上号码，一捆一捆堆在书架上，这样查找起来十分方便，一次县委一位同志通过校长找十年前报上一份重要资料，她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查到了，感动得那位同志连说谢谢。母亲负责的图书馆，为学生提供了丰富的精神食粮，好多学生后来考上大学，有的成了化工专家、有的成了水利专家、还有师范大学的教授，他们回乡探亲时都忘不了来看看图书馆的陈老师，母亲有时还请她到家里吃饭，听学生说当时上县中时看了不少好书深受鼓舞，获益匪浅。母亲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笑成一朵花。她工作到七十岁才退休。

在校友聚会时，母亲总被校友邀请拍照留念。大照片中母亲坐在中间，满头白发十分显眼，她微笑着，这是慈母的笑，恩师的笑。

在父母、亲人影响下，我报考了师范，成了一名教师。我妻子是我的同事。我俩把教师作为终生职业。我的大女儿也报了师范。我的姐姐和姐夫也是教师。我家是名副其实的教师世家。每次家庭团聚，谈不完的是学校和学生的话题。教师最难忘的是学生。教师的服务对象也是学生。像在这次疫情中，我校就有不少教师心系学生,即使宅在家里也给学生打电话，发微信，关心他们成长。小外孙女学校还有老师给学生上网课。学校复课他们又一心扑在教学上。在我国，像这样的教师之家可以说是成千上万，像这样的教师又何止千万！他们是春蚕，是蜡烛，默默耕耘，无私奉献。加里宁说“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他做的是塑造灵魂的工作。正是有了他们和千千万万劳动者的辛勤劳动，如今祖国才从“一穷二白”变成了世界第二经济体，中国人才能在世界各地扬眉吐气。这是教师伟大的地方。但他们又很平凡，就像邻家的大伯大婶，走进人群，谁也不会认识他们。他们正如歌曲《小草》所唱的，是一棵棵无人知道的小草，可是他们绿遍天涯，一代代为编织美丽的中国梦而呕心沥血，作育英才。因而他们是文明的使者，值得全社会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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