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那一抹红云
欧阳小华
又是一年荔枝红。
每到荔枝成熟的季节,从四月到七月,三月红、妃子笑、白糖罂、白蜡、黑叶、挂绿、胭脂红、桂味、糯米糍等品种的荔枝次第由绿变红,远远望去,如同天边的红云,久久不能散去。那景色真如明朝郭子章描绘的“飞焰欲横天”,宋朝邓肃描写的“红云几万重”那样绚丽烂漫的动人。
身为岭南人,近水楼台,荔枝时常在手,思绪自然游走,家乡的荔枝是满满的忆念。
我的家乡是中山市火炬区大岭村。一座卧龙状的后门山,把村庄分隔为村内、村外。村内是住宅区,在树木掩映下,青砖瓦盖老房、祠堂、牌坊、雕楼与村民新建的房子夹杂其间;村外是耕作区,良田万顷,阡陌纵横,河水湾湾,鱼塘尤多。较大的鱼塘有两个,一个是“新光社鱼塘”,一个是“岭峡鱼塘”。围绕鱼塘的周围,是成片荔枝林,姑且叫做新光社荔枝园和岭峡荔枝园吧。
村里的长辈说,这两个荔枝园的荔枝都是先民种下,有几百年历史了。家乡土壤肥沃,四季温暖,是荔枝生长的天然温床。不信你看,满眼尽是参天高大的老荔枝树,蔚为壮观。一棵棵百年老树犹如一把把撑开的墨绿色巨伞,遮天蔽日。
阳春三月,正是荔花盛开时,花很小,但一丛一丛,甚是稠密,花色白中透黄,远看淡黄,每当花开,散发出淡淡馨香,引来翩翩起舞的蝴蝶,招来了勤劳的蜜蜂。
南方春暖花开的时候,北方还是严寒。因此北方蜂农都会来南方养蜂。据说,荔枝树树龄越老,花蜜就越香甜。新光社荔枝园和岭峡荔枝园的荔枝树数目多,树龄又长,因此每年荔花开的时候,北方的赶蜂人都会慕名前来在这两个荔枝园安营扎寨,放蜂养蜜。
彼时,从北方运来的蜂箱,零散地摆放在荔枝树下,成群的蜜蜂从蜂箱口飞进飞出,凌空飞舞,忙着采花酿蜜。
年少好奇,我经常跑到新光社玩,看蜂农采蜜的过程,始知蜂蜜是“摇”出来的:只见蜂农将蜂箱盖板揭开,拎起一板板蜂巢,轻轻抖动,赶走上面密密麻麻的蜜蜂,再用刀削去板上蜂蜡,那晶莹剔透的蜂蜜缓缓流出。然后将蜂巢放进桶中,手摇转动搅拌桶,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蜂密被甩出,蜂蜜就这样从蜂箱内采集出来。
“捞松,可以给点试试吗?”
身边一位社员(村民)向蜂农讨蜂蜜试吃。那个时候,当地人管说普通话的男人叫“捞松”。现在有人认为是一种蔑视的称谓。其实错了,恰恰相反,是一种尊称。“捞松”意谓“老兄”,当地人普通话说不准,说成“捞松”而已。
那位被称为“捞松”的蜂农乐呵呵的,很大方,立马用温水泡了杯新鲜蜂蜜给那位村民试了。见我站在一旁,也冲了一杯给我。一口喝下去,那个清甜、清香啊,真是沁人心脾,这是我人生中喝过最好的蜂蜜,没有之一。那位试过蜂蜜的村民也连声说太好喝了,当即买了好几罐蜂蜜。
春去夏来,荔枝花凋零了,果子长出来了。由“小不点”逐渐变大,开始时是绿色的,由绿变黄、变红。红了,也就是说荔枝成熟了。
荔枝园里的荔枝品种较多,常见的是三月红、妃子笑、黑叶、胭脂红、糯米糍、桂味、淮枝……各种品种、各种滋味的荔枝,随着时序推进,渐次一片片地红了。远看像火烧云,近看似小灯笼,美极了!
三月红荔枝,是所有荔枝品种中最早熟的一种,而且是中山特产。当中有故事,说来话长,有诗为证:
当年宋帝驻沙涌,马氏勤王显大忠。
万里间关缘浩劫,解馋且待荔枝红。
原来,当年南宋皇帝亡命天涯,到香山避难,当地老百姓不惧生死,奋起勤王,有史可查的,而皇帝喜欢吃荔枝的故事在民间流传了几百年了,这“三月红”便是南宋端宗皇帝赐名的。
家乡的夏天是从蝉声中穿过的,蝉鸣声里荔枝红,大多数荔枝品种都是在六七月熟,这个时候正好是农忙时节。稻谷熟了,必须要抢收,否则台风一来,就颗粒无收了。
那时候,没有机械化作业,都是靠人力,拿着镰刀收割稻子。割稻子我们叫“割禾”。割下的禾,在禾桶里脱粒,叫“打禾”,然后运到晒谷场。
太阳火辣辣照着,在田里忙着的,个个汗流浃背。口渴了,就喝茶水。茶,就地取材。在荔枝树上摘下一把荔枝叶,放在锅里煮沸十来分钟,就是“荔枝茶”了。这可是几百年老树的叶子,十分好饮解渴。烧好的荔枝茶水都灌在陶罐里。
陶罐都放在路边或田埂上,上面放一个椰子壳作公用水杯,路过的人口渴了,都可以拿来倒水喝,这是劳动者的喝茶方式。
荔枝成熟的季节,果实挂满枝头,有些树的果实把树丫压得沉甸甸的,不用爬上树,随手可摘。但从来没人敢伸手。因为这些荔枝树属公家(生产队)所有,摘一颗也算偷,处罚严厉。
有个年轻人,是邻村的宫花村人,约莫十七八岁。他骑自行车路过停下,在一棵荔枝树旁小便毕,抬头看见树上吊着一串串鲜红的荔枝,经不起诱惑,顺手偷摘几个,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被带着红袖章的村委治保员发现了,不由分说,像抓小鸡一样把他抓起来,在带往到大队部(村委办)的路上,一些调皮的小朋友跟着后面起哄:
虫虫飞,虫虫飞,
飞到隔篱荔枝基,偷人荔枝食,
被人撕甩(剥下)下趴(下巴)皮。
这是珠三角地区一首家喻户晓的古老童谣。意谓偷食荔枝,会被人把下巴的皮撕下。实际上不至于此,但处罚也颇严苛。当时那个年轻人,被民兵用麻绳把他双手反背着绑起来,脖子上被挂上几颗荔枝,胸口前面挂着个大纸牌,毛笔上书三个大字“盗窃犯”,然后押在大队部门口示众。这种处罚手段让当今的人们实在不敢恭维,而在当时,却是习以为常的事。那个荒唐的岁月,不知有多少人丢尽了脸面。
有人说,一些人和事是构成家乡的元素。其实,应加上“物”。比如荔枝,它是天际那一抹红云,撩拨着你不得不打开心扉。此时此刻,我与好友正在池塘边上荔枝园,一边摘一边吃,根本停不下来。这可是荔枝极品——糯米糍,比妃子笑美味多了。剥开薄脆鲜红的果壳,肉如凝脂,爽脆清甜,汁水充盈。顿时,诗如泉涌:
天散丹霞绕水塘,
谁家少女化浓妆。
手轻且把红裳解,
玉骨冰肌散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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