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速又失位 标兵背影远 被3座万亿级城市环绕的中山，离“十三五”经济目标渐行渐远

中山“十三五”规划提出，到2020年全市GDP力争突破5000亿元。资料图片

2020年的第一天，佛山宣告GDP破万亿元。

此前一天，中山市统计局发布2019年经济进度数据，去年前11月，中山规上工业增加值再续跌势，负增长2.2%。前三季度GDP增长1.1%全省垫底的趋势，没有扭转。

曾有人发网帖，称中山为一座“不断衰落、不断被边缘化”的城市。以2019年的时空维度审视，失速，是中山刺眼的关键词。而失位的担忧，正在舆论中蔓延。

被广州、深圳、佛山三座万亿级城市环绕的中山，到底怎么了？

南方日报记者朱紫强

退步的工业

对于中山当前面临问题的评述，已经连篇累牍。而相继走过“四个难以为继”的深圳、东莞、佛山，都相继迎来新的高光时刻。

深圳，成为中国首个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

东莞，时隔两年再度挺进全国城市GDPTOP20阵营；

佛山，在2020年的第一天宣告迈入万亿GDP俱乐部……

数据对比下，更体现中山失速失位的严峻。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中山的退步，是从工业开始的。

惠州2019年前11月规上工业增加值增长2.3%，中山负增长2.2%的数值与非“四小虎”的惠州相比，远远落后。

蓦然回首，2017年，中山与惠州曾同属粤港澳大湾区GDP3000亿元俱乐部。2018年，惠州以全省第五、6%的GDP增速，全年GDP达4103.0532亿元，越过了4000亿元大关。茂名则以5.5%的增速，与中山一同站到了3000亿元俱乐部的舞台。

标兵惠州与追兵茂名，对于中山而言，其实都是后来者。

中山与惠州的较量，从2014年开始。当年，坐稳多年全省老五的中山被惠州以10%的增速赶超，率先跨越3000亿元俱乐部，中山“失位”从这时开始。

工业是一个重要观测指标。这一年，惠州规上工业增加值为1543.3亿元，增长13.0%；中山同期规上工业增加值为1312.4亿元，增长10.0%。中山在总量和增速上全面落后于惠州。5年间，中山与惠州的距离，逐渐拉开。

仅以2019年前三季度数据为例，据中山市统计局公布，中山GDP增长1.1%，第一产业负增长0.1%，第二产业负增长1.6%，第三产业增长4.3%；而惠州GDP增长4.7%，三大产业增速分别为1.5%、3.0%，以及7.0%。

这意味着，惠州三大产业增幅全面超过中山。

2019年前三季度，惠州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增长2.7%，增幅比上半年上升0.5个百分点。中山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则是负增长2.1%。数值一正一副，云泥之别。

经过2019年10月和11月调整之后，中山工业并没有扭转颓势，而是继续下探到负增长2.2%，工业情况更加恶化。

这在中山市统计局公布的其他工业数据中得到印证。2019年1-11月，中山规模以上工业销售产值负增长1%、出口产品交货值负增长2.6%。

2019年1—11月，中山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负增长18.8%。其中，第一产业持平，第二产业负增长30.5%，第三产业投资负增长16.2%。

近年来，中山工业投资额增速低于全省同期的工业投资增速，跟佛山、东莞等制造业大市相比差距较大；同时也缺乏较大的优质工业投资项目，工业规模和转型动力都比较薄弱。

剖析中山投资的负增长背后，是包括民间投资、外商投资的整体下滑，地产商、外商、资本“用脚投票”。2019年1-11月，中山房地产投资签订合同项目腰斩50%，实际到位金额微增长0.18%。

重点项目的推进效率，也严重影响固投拉动经济的效果。截至目前，中山全市共有重点工业项目超过350个，计划总投资超1000亿元。但在上述重点项目中，因存在问题暂未解决的项目占四成左右。

百舸争流，不进则退。随着广东自贸区前海、南沙、横琴三大片区快速发展，滨海湾新区的强势崛起，更多高投资回报区域涌现，距深中通道开通还有“时差”的中山，日渐感受到竞争的压力。

遥远的目标

外贸是观察中山基本面又一重要参考维度。

中国海关2014年—2018年公布中国外贸百强城市名单，中山从未掉出TOP30，超过内地不少省会城市。

2014年，中山在省内次于深圳、东莞、珠海、广州和佛山，位居省内外贸第6，全国第26。2015年、2016年被惠州超过。2017年，中山再度发力，超过佛山、惠州，在中国外贸百强榜单中位居第17，紧追杭州，超过郑州、武汉、成都。

但到了2018年，中山又落后于佛山、惠州，在全国名次下降至5年来最低名次，位列全国外贸百强城市第29。外贸进出口总值也从2017年的2581.5亿元萎缩至2018年的2341.88亿元。

2019年，中山1—11月外贸进口负增长14.4%，出口增长8.4%。

令人惊讶的是，中山的经济数据过去还存在造假行为。

中山日报2019年12月23日A03、A04版公布了《中共中山市委关于巡视整改进展情况的通报》，其中提到“针对外贸出口数据造假的问题”以及“3·28”不实招商的问题。

增速下滑与外贸造假背后，是中山当前发展的尴尬。

2019年1—10月，中山工业企业亏损企业个数增长31.2%，亏损面19.23%，累计增长4.49个百分点。在工业经济效益综合指数上，总资产贡献率负增长0.3%、资本保值增值率负增长1.2%、流动资产周转率（次）负增长0.1次。

资本得不到正向投资回报激励以及保值增值、流动性诉求，就会向更有投资回报率的地方流去，比如深圳前海、广州南沙、珠海横琴、东莞滨海湾新区……

投资下滑，是资本流失的映射。金融机构本外币各项存款余额，反映的是一座城市对资金的吸附能力；本外币贷款余额，呈现的是金融机构对社会的信贷投放规模。以2014年—2018年中山惠州金融机构本外币存贷款余额数据为例，中山本外币存款余额直到2018年才被惠州赶超。

2018年，中山本外币存款余额为5930.49亿元，惠州是6171.35亿元，显示中山资金吸附能力的相对弱化。对比惠州，中山本外币贷款余额也从2014年—2016年的领先地位，到2017年、2018年连续两年被反超。

2017年，中山金融机构本外币贷款余额为3734.93亿元，惠州为3818.64亿元，相差百亿元不到。到了2018年，惠州金融机构本外币贷款余额与中山差距拉到800亿元之巨：中山为4036.39亿元，惠州为4886.82亿元。

这体现的是中山金融机构对社会信贷投放规模减弱趋势，即城市吸引力的减弱。

2018年广东常住人口增量中，珠海新增12.5万人，惠州新增5.3万人，均超过中山。一个旅游业的经济数据说明这一点：2019年1—11月，中山开房率下降1.38个百分点。

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变化，或许暴露了中山经济发展的根本问题。

中山“十三五”目标指出，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要与GDP增长同步。事实上，这些年来中山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一直远远高于GDP增速。

2016年，全年中山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40012元，同比增长12.0%，高于地区GDP增速7.8%。

2017年，全年中山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43554元，同比增长8.9%，高于地区GDP增速6.6%。

2018年，全年中山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46865元，比上年增长7.6%，高于地区GDP增速5.9%。

当被政绩考核的政府与“小富即安”的市民诉求不一致，就形成了今天中山发展的瓶颈。中山“十三五”规划目标中提到：努力实现经济保持中高速增长，产业迈上中高端水平，GDP年均增速为8.5%左右，到2020年全市GDP力争突破5000亿元。

据初步统计，2016—2018年中山年均增速为5.8%，到2020年全市GDP力争突破5000亿元的“十三五”目标，几乎已是不可完成的任务，与惠州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前海的澎湃涛声、南沙的凌云壮志，横琴的开放气魄、滨海湾新区的产业雄心、佛山的旧改强音、惠州的招商手笔、江门的交通布局……浪奔浪流的珠江口，粤港澳大湾区城市无不展现出抢抓机遇，大干一场的决心。

当标兵的背影逐渐远去，当行动落后于口号，当前的“岁月静好”终有被打破的一天。

启示录

惠州：青春城市竞一流

“用向上向前向新向善的朝气，把建设一流城市的激情燃起……”由南方+客户端首发的《青春惠州竞一流》MV，展现了这座城市的最新脉搏。

进入2019年12月，惠州捷报频传。位于市区河南岸的两大科学装置项目总部区工程开工建设；总投资约150亿元的慧湾·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港项目在大亚湾正式动工建设，助力惠州实现更高质量发展。惠州的进步来源于广州、深圳、东莞强邻的感召和产业的外溢；也有来自清晰定位与对山河湖海独特区位优势的利用。

从“三来一补”和“三资”企业到大项目带动、创新驱动；从“外引内联、两头在外”到“内外并举”；从电子信息、石油化工两大支柱产业，到构建“2+1”现代产业体系，相比中山，惠州“十三五”以来，高质量发展的脚步从未停歇。建设与世界级城市群相匹配的国内一流城市，已成为惠州在新发展阶段的新方位、新航向。

新旧产业比翼齐飞

高质量项目，是加快推动高质量发展的法宝。

2019年以来，惠州一手抓创新：科学规划建设能源科技岛，高标准建设中科院两大科学装置、先进能源科学与技术广东省实验室，高起点规划建设惠东新材料产业园，吸引、培养和集聚一批国际一流人才及研发团队来惠州。

一手抓产业：加快发展石化能源新材料万亿级产业集群，高标准建设中韩（惠州）产业园，加快慧湾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港（慧聪集团总部）项目、TCL模组整机一体化项目、旭硝子显示玻璃三期项目建设，着力打造电子信息万亿级产业集群。

近期，由惠州市政府主建的先进能源科学与技术省实验室将致力于建成国际一流的实验室，为惠州打造石化能源新材料万亿级产业集群提供强有力的技术支撑。

如今，惠州成为广东石化能源产业、电子信息产业的制造业基地。特别是近年来，通过延长产业链、引进大项目等举措做优做强现代产业集群，不断增强惠州经济竞争力。广东省委党校教授陈鸿宇高度评价：通过注入新技术、新资源、新资金，惠州正为传统产业发展注入新动力。

全力扩大有效投资

TCL模组整机一体化项目在短短3个月内实现如期动工；亿纬集能动力电池项目从正式谈判、签约到土地摘牌，仅用了不到6个月时间……随着政府效率和服务质量不断提高、营商环境不断优化，越来越多“高精尖”项目落户惠州。

2019年以来，为支持企业发展，推动项目落地，惠州不断创新体制机制，冲破政企间的“隐形门槛”——

推行建设工程项目“信用快审”“容缺受理”，新动工工业项目194宗，增长70%；出台新型产业用地管理办法，试行工业用地带方案出让，新增建设用地指标的78.6%用于工业项目，盘整存量用地1.19万亩；工业投资大幅增长20%，发展后劲进一步增强……

项目开工建设加快，工业投资持续向好。2019年1—10月工业投资增长21.8%，高于全省16.5个百分点，居珠三角第2位；工业技改投资增长29.6%，高于全省17.3个百分点，居珠三角第2位。

投资结构进一步优化。工业投资占固定资产投资的比重为26.1%，较全省占比高2.9个百分点；工业技改投资占工业投资的比重为51.4%，较全省占比高8.1个百分点，高新技术产业投资增长27.9%。

据惠州发改部门相关负责人介绍，2019年重点项目完成投资情况取得较好成绩，主要是大家的劲都往一处使，狠抓重点项目建设，加快项目前期进度，全力扩大有效投资，推动项目开工一批、投产一批、加快建设一批。

以仲恺高新区为例，通过全面对标深圳，仲恺高新区建立深圳优质项目落户仲恺高新区的“直通车”制度，对项目洽谈、签约、征拆、建设要求快速服务、及时响应，成为优化营商环境的“仲恺样本”。

据统计，惠州2019年解决企业困难“直通车”平台收到企业诉求699宗，办结565宗，办结率81%。2019年8月，仲恺高新区在深圳举行招商推介会，共签下32个项目，总投资额130亿元。

2019年惠州重点项目共254项，年度投资计划689.7亿元。1—10月完成投资585.3亿元，完成年度投资计划的84.8%。远远高于中山。

在粤港澳大湾区建设和支持深圳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的“双区驱动”重大机遇下，惠州区位、空间、生态资源优势进一步凸显，正朝着粤港澳大湾区高质量发展重要地区和国内一流城市的目标迈进。

专家观点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教授袁钢明：

中山需“痛改前非”迎头赶上

2019年，我曾去粤港澳大湾区调研好多次。有些地方发展得非常快，比如说离广州很近的佛山，离深圳很近的东莞也是在飞速发展。

作为全国经济活跃度最高的城市群，粤港澳大湾区的发展是日新月异，竞争非常激烈。在粤港澳大湾区建设这样的大好机遇下，中山没有奋起直追，是不正常的。

中山的城市环境非常优美，如果追求岁月静好，这样的安静、平静的环境，也可以是城市的一种发展方向。但从经济增速去考核，就会出现这样刺眼的落差。政府部门对GDP增长的紧迫性不够，带来的是城市发展的降速甚至停滞。

粤港澳大湾区已经成为全球城市群的新亮点。产业、资金、技术、人才都在加快集聚组合，中山居然没有被带动起来，这说明，中山没有很好利用这股热潮，吸引各种先进的生产要素，激活中山内部的经济发展。是不是本身激情不够、热情不够、积极性不够？前海、南沙、横琴、滨海湾新区，都在热火朝天搞建设，中山怎么能置身事外？

另外，中山过去的发展思路，是存在问题的，对产业、项目的热点、亮点抓得不够准。大湾区内的深圳、佛山、东莞，在制造业的多个门类，已经走在全国前列。但在之前，他们并不是前列。比如深圳，以前是做转口贸易，通过转型走向高科技发展的道路。佛山是家电起家，如今走向智能制造的发展道路。珠海与佛山相邻这么近，你看格力与美的这些年你追我赶，竞争是很激烈的。

城市的竞争，落脚点是头部企业的竞争、高科技的竞争。以华为、大疆、腾讯等为代表的深圳企业，成为国家产业升级、技术进步、经济转型的榜样标兵。这样的案例，在中山是否存在？我是没有听过。

从传统产业向高新技术产业转型，中山是否有这样的条件？佛山就是一个典型案例。以前我去过佛山，很多陶瓷企业污染排放非常严重。但去年我去佛山考察，他们的陶瓷生产线，已经完全是用高科技的方式生产。虽然没有从传统产业向高科技产业转型，但是采用了高科技生产方式转型。

建筑行业是世界上数字化程度最低、自动化程度最低的行业之一。截至2019年9月，碧桂园集团开发了超过30个不同类型的建筑机器人，其中9个已经投入使用，给整个行业走出一条新路。中山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制造业城市，没有理由迈不过这道坎。

归根结底，还是发展思路出现问题。中山2019年固定投资、经济增速、工业增加值的断崖式滑坡，是需要高度重视的。外贸出口数据造假，本质上就是一个地方发展经济走歪门邪道的典型案例。

在数据掺水分的这些年，国内许多城市都出现这样的问题。中山可能也存在这个问题。问题暴露后，往往需要更多的资源来填补。其实小到一座城市，大到一个国家，往往会因为宏观政策的一个小小失误，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付出惨痛的代价。中山2019年经济数据表现出来的问题，已经不是一般的问题了，需要“痛改前非”。

我们不要被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速每年都高于城市GDP增速所蒙蔽，因为看似“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数字的背后，可能是存在常住居民人数没有大量增长甚至减少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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