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海瑞“海北”陈瑸
《陈瑸全集》
陈瑸著
唐有伯龙鸣整理
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0年8月
●周松芳
翻阅完《陈瑸全集》（以下简称《全集》），想起十年前在友谊剧院观看京剧名家尚长荣担纲全国巡演的《廉吏于成龙》，不由大感慨：有一个终身服膺邻郡海南海瑞，堪称海北海瑞的广东雷州人陈瑸，与于成龙同列《清史稿》列传第六十四，生前同样官至总督（福建巡抚署理闽浙总督）位属封疆大吏，死后同谥清端并保荫一子入监，似乎还更受康熙皇帝好评：“朕博采舆评，于成龙实天下廉吏第一。”不过当世而已；“陈瑸居官甚优，操守极清，朕所罕见，恐古人中亦不多得也。”足以超迈古人！后世待遇也在于成龙之上：雍正中同入祀贤良祠，而乾隆初，陈瑸还获赐“其孙子良举人、子恭员外郎、官至知府”，于成龙则不与焉。那陈瑸凭什么获得生前身后的殊荣，又是不是也同样值得今人铭记传扬呢？
陈瑸，字文焕，号眉川，1656生于广东海康（今雷州市），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进士，待仕六年后，历官古田县令、四川提学道、台湾兵备道、湖南巡抚，1718年卒于福建巡抚署理闽浙总督任上。通过《全集》我们看到，陈瑸最突出的优点和事迹，也是我们最应该认识和铭记的，是其廉直与善意——廉而不善，流于刻，难持久，也虚伪，更有可能化循吏为酷吏！所以康熙曾面谕陈瑸：“尔为巡抚，与为司道等官不同，若贪财好利，诚为非理，但应得之物，亦宜取为赏兵之需。身为封疆大吏，而室中萧然无一物可以与人，亦非大臣所宜。”过犹不及，过清必刻，故“陈瑸亦深心服至”。在廉吏与能吏之间，康熙是廉置第一：“凡为地方官者，但能持己以正，不为非法之事，即称良吏。”因此，“陈瑸之学问虽平常，而其才尚能办事”，“岂可多得。国家得此等人，实为祥瑞，允宜从优表异，以鼓励清操。朕所以宽容张伯行者，正爱其清耳”。事实上，论能干，陈瑸并非优长。因为在此次召见他之前，大学士松柱等曾奏曰：“九卿以陈瑸为湖南巡抚，毫无实效。苏、松钱粮重地，福建山海要区，其调用之处未敢擅议，伏候上裁。”康熙的最初回应是：因众大臣保荐其贤，未见其人，因此“着速调来引见”，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干。见过之后大体同意推荐意见“陈瑸操守清廉，是一正人，但无甚才能，江南地方繁剧紧要，非伊所能。福建地方伊尚熟悉，着调福建巡抚，令速赴任”。很多时候，即便能力平平，但是如果“直道而行”，有“虽千万人吾往矣”（孟子语）的气概，还是能成事的，这也是康熙虽然认为他能力一般，而仍愿调其为福建巡抚的原因。
事实上，陈瑸从三十九岁中进士，四十四岁出仕古田县令，五十九岁官升湖南巡抚，旋转任福建巡抚兼摄闽浙总督，不次超擢，在基层的县令以及台道岗位上，还是能显示直道而行的才干的。比如，他初任古田县令，单积欠的赋税一万二千余两，令他十分头大，但本着“士君子既以身许国，有土有民，皆当尽心竭力，以供厥职”，先“一切陋例，尽行革除，与民休息……不欲破费民间一钱”，以此躬行率众，故出门征税，“历尽川岩险仄……随所至山谷，小民皆欢呼攀辕，顶香迎接，如赤子之恋慈母，所欠钱粮，不动一板，经宿完纳”。诚所谓“廉生明，公生威”也。所谓能力，尽在其中矣！
所以，《清史稿》本传中对其在湖南巡抚任上的作为，也并不像康熙认为的能力一般，而是大加表彰：“莅任，劾湘潭知县王爰溱纵役累民，长沙知府薛琳声徇庇不纠劾，降黜有差。寻条奏禁加耗、除酷刑、粜积谷、置社仓、崇节俭、禁馈送、先起运、兴书院、饬武备、停开采……”康熙这样的圣明君主，或许可以悬此高鹄，但在史臣看来，已属不易。而在福建巡抚任上，陈瑸要求朝廷勅令各方区别对待海贼与山贼，台湾金厦海贼与沿海边境海贼，以及严明商船保护与自保的措施，“下部议，以为繁琐，上韪其言，命九卿再议，允行”，更显其因熟悉情况的干练。
廉吏易流入酷苛，若为循吏，循循善也，须以善为其本。这一点，康熙皇帝从国政大局上有明确的设计导向以及具体谕旨指引。比如，收税时为了避免收回的碎银在熔铸时的损耗，通常会加征，称为火耗，事实上加征的火耗，远多于熔铸时的损失，这就成为官府的一笔额外大收入，通常归长令支配。陈瑸在台时禁加，在湖南时也禁加，康熙就颇不以为然，认为“火耗尽禁，州县无以办公，恐别生弊端”，“清官诚善，惟以清而不刻为尚”。康熙面对陈瑸秦折中禁火耗之条，认为有“装”——“甫任巡抚，则发大言”——的嫌疑：“《论语》云，必世而后仕。彼视之太易，只以年逼桑榆，在任无几，藉此博身后虚名耳。”孰不知，陈瑸当面即敢说他可以做到这一点，并说：“官吏妄取一钱，即与百千万金无异，人所以贪取，皆为用不足。臣初任知县，即不至穷苦，不取一钱，亦自足用。”为什么他能做到这一点呢？我们说县令是父母官，自当爱民如子，不妄取百姓分文。为此，他一不带家眷，二不带幕僚，三是古田是万山中的穷县没啥迎来送往，四是坚决清理衙役减少供养人丁，如此哪须加征火耗？还有一条最关键的是：“从前做县令，乃为公家守财，为百姓分忧之日，断无自守之，而盗之，不为百姓，而为家计之理。汝父誓不寄银回家，为此也！”这更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所以，他1704年奉召入京补刑部云南司主事，“入省，各上宪俱送盘费衣帽等件，可知廉吏不可为而可为也”！如果没有上司看重清官，他还真可能没有入京路费呢！康熙闻言，大为感动：“汝竟是苦修行老僧一样！”康熙见他大雪天衣着单薄，并特赐皮马褂一件，既见其清廉，也见清廉之助力，特别是来自皇帝的助力！
现在广东人民出版社隆重推出《陈瑸全集》，令人感慨终于做了一件弘扬先贤的大好事，一代廉吏陈瑸，能留下卷帙繁多的诗文，更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再则，《全集》的出版也是广东文献整理和出版的重要收获，一是材料收集齐全，整理水平很高，附录的研究资料以及年谱、年表都很整齐，很难得。二是广东早期的封疆大吏很少，封疆大吏中能有整理出如此篇幅存世文稿的更少。三是《全集》里有很多有独特价值的史料，特别是陈瑸的书信，里面有几方面的重要内容：谈科举的，是难得的科举史料；谈居官生活的，也与《清代县级政权控制乡村的具体考察：以同治年间广宁知县杜凤治日记为中心》所述形成强烈的对照，成为难得的新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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