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岭脚村的乡愁
●黄彩玲
大岭脚村是湛江吴川黄坡镇下辖的一条村庄，因靠近大岭脚下而得名。大岭脚村村民自清朝中期从吴川吴阳镇的霞街村搬迁来此，至今已有两百八十多年的历史。吴阳镇的霞街村闻名整个粤西，只因它是粤西清代唯一状元林召棠的故乡。
二十多年前，林振华金榜题名，一鸣惊人，他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从小父亲经常在他耳边说：“孩子，好好读书，村里太穷了，把书读好，在城里工作，才可以有好饭吃。”林振华记住了父亲的话，成为了父亲和村里人的骄傲。
去城里读大学的那天，母亲煮的还是咸菜白粥，但加了一个鸡蛋。母亲特意把要拿去换钱的鸡蛋煮给出远门读书的儿子，它不仅寄托着母亲对儿子满满的祝福，还包含了疼爱与不舍。背起行囊，走出家门，天还没有大亮。走到村口，他回头看了看，他的父母站在村口。他抬头看看天，天际间现出几片鱼肚白，整座村庄笼罩在晨雾中，父母亲站在晨雾中，显得那么的矮小……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一下子将他紧紧裹住，这个十八岁的少年霎时泪如泉涌。
每个季节赋予村人明确的农事，春播秋收泾渭分明。村里地少人多，林振华一家六口分得十多亩地，除了种番薯、花生，大部分用来种稻谷。打上来的稻谷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碰上年头不好，稻子失收，全家人都要挨饿的。即使不失收，也有很多饥饿的眼睛在盯着，稍不留神，地里就会突然间不见几大捆的稻子。所以每到稻谷收获季节，家里总是特别忙，日夜劳作。
小振华很喜欢跟着父亲去守夜。月明星稀，小路两旁树枝总会像有人突然伸出的手，一下子打在脸上、身上，小振华吓得惊叫，父亲却开心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挥刀砍下粗大的树枝。到了自家稻田，父亲非常熟练地用刚才砍下的树枝在稻田边一块拾掇好的地方搭起一个人字形的大框架，先把今天打下的新鲜稻草铺在框架上面，再铺在框架下的地面上。很快，一座可以躺下他们父子俩的稻草屋就搭成了。
月光从稻草的缝隙中钻进来，洒在父子脸上。稻草芬芳，星光闪烁，还有虫蛙的鸣叫，稻穗的窃窃私语。小振华依偎在爸爸的怀抱里，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月亮的味道好香哦！”父亲说了声：“傻孩子，月亮哪来的味道？快睡吧！”小振华用力地嗅着，他分明闻到了月亮的味道。一轮清辉如洁白轻纱柔柔地铺向大地，带有稻草的香，树叶子的香，还有野菊花的香……稻草屋里屋外，苍茫大地，月色缭绕，芬芳四溢。
稻草屋在林振华的心里是一个永远也走不出的家。社会在进步，经济在发展，现在已经没有人去觊觎田里的稻谷了，洒满月光的稻草屋也早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月亮的味道却如空气般挥之不去。
如今整个村庄，电通路通人和，树木葱茏，欢声笑语，富裕和谐。崭新楼房新式各样，平地而起，错落有致，展现出美丽新农村的发展趋势。林振华带着参观者边走边介绍，说我们今天重点要看的是池塘边那座矗立的崭新文化楼。
“文化楼是我们村人捐款建起来的，别看我们村子不是很大，但出去做老板的人可不少……”据说，吴川市有几十万人在外面就业，基本上都是从事建筑行业，吴川成为了全省著名的建筑大县。文化楼占地近三百多平方米，楼高三层。文化楼还没有布置好，计划中一楼是村委办公室、会议室、展览室；二楼是文娱活动室，有棋牌室、乒乓球室、卡拉OK室；三楼是图书室。从文化楼建好的那一天起，这里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全村人的聚散地。将来，一楼的村史展览会展现村庄的前生后世，如一股巨绳拴住全村人的魂。曾经的沧桑，曾经的辉煌，如同那间小小的稻草屋，装满了人们对村子的记忆。
从文化楼出来，村里的一位小美女带参观者们去田野。抬眼望去，宽阔的田野里，种着一种低矮绿色作物，连到天边的绿如海水般淹没了我们的眼睛。原来这是引进省外的科研成果新品种绿茄。此时，正是收获季节，长椭圆形的绿色果实乖乖地躲在宽大的叶子底下，新鲜嫩绿，如一块块碧绿的玉……
大岭脚村原有的主要农作物为水稻、花生和番薯，现在的村民们已开拓视野，不只局限栽种传统的农作物。种植绿茄的是村里的一位小伙子，大学毕业后回到村里创业。这种绿茄从种植到收获只需要104天，也就是说三个月左右就可以收成了。“明年你们再来看吧，我已经和村里达成了协议，租赁了更多的土地，到时不仅仅种绿茄，还会种其他的蔬菜，我要让全国人民都可以吃上我们大岭脚村的菜。”小伙子当初大学毕业回村务农遭到了很多人的嘲笑，他却说：“有什么好笑的？我们的祖宗在这里繁衍生息，祖祖辈辈在天地间战斗生存，吃了落后的苦辣，尝了苦难的酸咸。家乡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因为家乡贫穷而抛弃她。父辈们用辛劳汗水养育我们，培养我们读书，我们就有理由用知识改变这片天地。”
小伙子大学毕业选择回归，用自己对家乡的热爱去播种理想种子，这是时代发展的一种变化，也是新时代赋予年轻人的一种责任。林振华把自己当初离开村庄、留在城市看成是一种出走，一种叛离，一段自己人生中的经历。但时间流逝，年岁渐长，林振华对“落叶归根”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他知道，生于斯长于斯，他对村子的感情并不因为曾经的离开随即远去，这份感情会越发根深蒂固，回归家乡应该是迟早的事。那座新建的文化楼在村庄里高高矗立，引导村人做一个有文化的文明人，共同创建美丽富强的村庄是他如今的梦想。绿色田野，春风荡漾，他和小伙子并排站在田垄上，望向白云深处。
林振华突然醒悟，十八岁背着行囊远离村庄回头一瞥瞬间涌上心头的那份情绪就是乡愁。而种绿茄的小伙子在脑海里投射的图景，却是乡村里的都市。林振华的乡愁是在稻草屋里闻到的月亮的味道，而小伙子在绿茄园地所散发出的乡村振兴的味道，是稻草屋和高楼大厦混合的味道。这味道，新颖独特，悠长回味，令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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