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声 城市的心跳
千百年来，湛江就在那飘忽不定的汽笛声里发育，成长，沦陷，崛起。
城市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全都储蓄在那飘忽不定的汽笛声里。
我伫立在赤坎踏跺式码头上，凝视着烟雨迷濛的海面。时间一如八百年前的样子轻轻流淌。坐在系船的石墩上，我似乎触摸到历史褶皱里的余温。
南宋绍兴年间，赤坎就在一片潮水般的汽笛声中开埠，那时商船可乘潮出鸭乸港、沙湾，经高州、广州、福州，直抵南洋。数百年来，赤坎一直在“呜呜”的汽笛声中走过漫长的岁月，至清道光年间，赤坎古埠筑起了10个踏跺式码头，呈现出“商旅攘熙、舟车辐辏”的昔日胜景。踏跺式码头在过去的那个年代，曾是湛江祖辈买舟渡海、战风斗浪、闯荡天下的起点与终点；也是商贾大亨南货北运，追名逐利,荣辱兴衰的人生站台及世路港湾。
一代又一代的湛江人，都曾带着历史的体温，带着红土的气息从这里登船奔向远方。
曾几何时，赤坎古埠码头千船蚁集，万里樯橹，昼夜鼎沸。沸腾的码头上时常传来轮船的鸣叫和纤夫的号子。那一船船洋伞（雨伞）、洋钉（铁钉）、洋油（汽油）等洋货不仅压弯了纤夫的腰，也压弯了轮船的汽笛声。如今，汽笛声已随风飘远，踏跺式码头也在风中日渐老去。但码头上的繁华喧嚣，声色犬马仍烙印在城市的记忆里，彻骨入髓。那绵延百里的汽笛声里仍流淌着湛江先贤放眼远方的目光。
潮起潮落，云卷云舒。码头枕着涛声睡去，湛江也枕着涛声睡去。突然，海面掀起狂风巨浪。数百米高的巨浪直接打向城市的“心脏”。就在这危险时刻,法国战舰巴斯噶号、狮子号、袭击号伺机闯入湛江海域，强行武装登陆。
法国战舰在海头汛横冲直撞，并鸣笛示威。那尖锐的汽笛声宛如钢针将苍穹刺破。听到那振荡耳膜的汽笛声，湛江的心中就像扎了千万根钢针异常地疼。
在一片哀嚎的汽笛声中，湛江沦为法国殖民地。
法国殖民主义者强行登陆后，即在霞山筑堤岸，建栈桥码头。栈桥码头长334米、宽7米，只能停泊30吨级的木帆船。尽管栈桥码头很短，但却见证了湛江的苦难和被殖民的岁月。如今，栈桥码头连同那尖锐的汽笛声,都深埋在历史深处。
历史、现实、未来,是一条不可逆的时间之轴。不管是汹涌的浪、怒吼的潮,还是咆哮的风、霹雳的雷,都改变不了时间的节奏。
1956年10月，波兰籍“玛布切克”号远洋巨轮犁开万顷碧波，疾速驶进湛江港。
“呜——呜——呜——”“玛布切克”号远远就拉响了汽笛。那一声明亮的汽笛，犹如平地惊雷,惊起一滩鸥鹭。紧接着，扳轮转动，吊桥升起，码头起吊，吊机的轰鸣声与轮船的汽笛声、渔船的马达声、海鸥的鸣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雄壮的海的交响曲。这高亢激昂的“大海交响曲”既向世人宣告湛江港正式开港，又向世人宣告湛江已“满血复活”。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港内的货船、轮船、渡船、渔船、商船日夜穿梭于东西两岸。
为了能更真切地听清船只的汽笛声，我特意在西海岸租了一间小房子住下。房子不大，但打开窗可看到海。每次看到轮船从窗前驶过，我就会举起酒杯与轮船对饮。酒过三巡，我就在猜想这船有多大，有多宽，能抗几级台风；猜想这船建于何年，建于何地，能装几吨货物；猜想这船如何战酷暑斗严寒，如何战狂风斗恶浪，如何直挂云帆横渡沧海……
我总是喜欢以自己的方式，把自己的呼吸、色彩溶入那一阵阵汽笛之中。
船笛也总喜欢以自己的方式，把自己的气息、味道揉进我的梦里。梦里的笛声时而激越，时而舒缓，时而高亢，时而婉约。乘着笛声的翅膀，我的思绪在飞，飞向高山，飞向大海……
千年潮未落，风起再扬帆。前些日子，湛江港又响起了那雄壮、浑厚的汽笛声。那威震八方的汽笛声对天长吼，激起了滔天巨浪。汽笛声中，中国海军护航编队解缆起航，奔赴亚丁湾。那浑厚的汽笛声穿越历史，穿越时光，永久地留在了湛江湾。
日月在航道上穿梭，时光在汽笛中流逝。2020年4月4日10时整，湛江港又响起了凄婉的汽笛声。这一刻，海港内的所有船只停止一切作业，集体鸣笛致哀，深切悼念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牺牲烈士和逝世同胞。
天空垂泪，海浪呜咽，泪水在船与船之间流淌。3分钟，180秒，哀思充满心间，填满海港。听到哀痛的汽笛声后，船上的狗也大声吼叫，继而泪流不止……
逝者安息、生者奋进！次日清晨，一缕缕千年的阳光柔和地洒在翻滚的浪花上。“嘟——嘟——嘟——”停泊在港内的货船、轮船、渡船、渔船又奏响了激越的汽笛声。汽笛声铿锵嘹亮，响遏行云，经久不息。那汽笛声与机器声、车轮声、吆喝声、欢笑声、鸟鸣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历史与现实的天空。在铿锵嘹亮的汽笛声中，湛江钢铁航母、中科炼化航母、巴斯夫化工航母逆风起航。
此起彼伏的汽笛声已在湛江的上空飘荡一千年。那千年的汽笛声越过重重高楼，穿过茫茫岁月，飞溅到浪花之上。汽笛声里既凝聚着历史烟云，又藏着历史密码。我竖起耳朵静静地听,似乎可听到城市的历史心跳，触摸到城市的生命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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