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世家与文化底蕴

南方日报 2020-11-29 06:52

《十七世纪江南文化世族与文学》

姚蓉著

广东教育出版社2020年8月

●周松芳

在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上,很多时候,家族或者世族是文化的重要载体和底蕴的重要体现,且对文化发展有重要的影响。以中国而论,且不说魏晋门阀世族,直到明末清初,顾炎武仍观察到这一现象,即认为文化之兴废,与世族之陵替有很大关系。在国外,法国批评家丹纳则在他的经典名著《艺术哲学》中正面立论:“艺术家本身,连同他所产生的全部作品,也不是孤立的。有一个包括艺术家在内的总体,比艺术家更广大,就是他所隶属的同时同地的艺术宗派或艺术家家族。”但较中国传统世族之说略为宽泛。

海内海外,心理攸同。

文化世家的研究,近来渐成显学,仅就明清阶段而言,已有江庆柏的《明清苏南望族文化研究》(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王振羽的《江南彩衣堂——翁同龢家族文化史》(长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吴仁安的《明清江南望族与社会经济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王力平的《中古杜氏家族的变迁》(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洪永铿和贾文胜的《海宁查氏家族文化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王树春的《家族文化补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等研究专著问世。此外,像徐雁平、张剑主编的《清代家集丛刊》(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版)、山东师范大学齐鲁文化研究中心王志民教授策划并主编的大型丛书“山东文化世家研究书系”(共39册,中华书局2013年版)等,对文化家族研究的推进与深化,更是功莫大焉。而我最为关注的,乃是广东教育出版社新近出版的上海大学浦江学者姚蓉教授的《十七世纪江南文化世族与文学》。

这是作者2003年至2005年间在武汉大学王兆鹏教授指导下的博士后课题,出站到上海大学工作后又继续深入研究,并先后被列为上海市教委创新项目、上海大学中国语言文学高原学科建设项目,到现在出版,差不多是二十年磨一剑,自是颇有可观之处。首先是方法论上的“五个结合”就显示出扎实的创新,颇能超迈前贤及同侪:将文学研究与社会学、史学研究相结合,把社会学的视角融入文学分析,将文化世族的文化特征、文化活动及其文学成就结合起来研究,使论文既有鲜明的学科特征,又有广泛的知识背景;将传统的历史考据法和知人论世方法相结合,运用大量的历史文献资料,引进计量研究等现代研究方法,勾绘江南文化世族的具体特征,由此观照其文学主张及文学成就,并进而论及江南地方文学的发展甚至十七世纪整个文学走向,使论述令人信服;将整体研究和个案研究相结合,既从整体上把握当时文化世族与当时文学的总体特色,又重点突出江南文学的地域特征,既注意把握江南世族与江南文化的整体特征,又注意不同地域的流派、作家、作品的个性特征,尽量使研究点面结合,做到视野开阔,又无空泛之病;将纵向研究和横向研究相结合,既依据时间顺序研究文学发展的趋势与江南世族兴替、文化变迁之间的关系,也注意比较共时性的文化世族、文学创作之间的异同,以此把握文学变迁的规律;将中国文论与西方文论相结合,既注意用古代文论中常用的意象说、境界说等学说来研读作品,也努力吸取西方有关理论如叙事学、诗学、美学、心理学、女性主义研究等,赋予本研究新的视野。

在展开具体论述中,更是时见精彩之笔,比如从才女之兴考见世族文化之功。胡文楷先生编著的《历代妇女著作考》,收录女作家人数为汉魏六朝33人,唐代22人,宋代46人,元代16人,这几个朝代的女作家总计不过117人,而仅明朝一代就收录女作家245人,是前几个朝代总和的两倍多,至于清朝的女作家更是呈现爆发式增长的趋势,书中收录有3682人,其数量已经远远“超轶前代”。才女在明清时期的突然增多,并不意味着此时的女子在智力上比前代女子有了惊人的飞跃,而只是说明当时女子接受正规文化教育的机会增多了。根据[美]曼素恩《缀珍录:十八世纪及其前后的中国妇女》对清代女作家地域分布的统计,可知这种机会主要是江南文化世族提供的,如吴江叶氏、沈氏世族就是才女成群之处,因为这些文化世族对文化的重视,已不局限于仅仅培养男性成员步入仕途,还重在提高整个家族的文化素质与文化品位;文化世族对女性的教育培养,不仅促成了大批才女涌现,也保证了家族文化的良性传承,因为孩子的第一个老师往往是母亲,所以文化世族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又能够以学识熏陶其子女,在后代的教育上发挥积极作用。这对我们今天的文化教育仍足资启迪。

此外,书中揭示文化世族强烈的家族文化传承意识形成的藏书与刻书活动,更是嘉惠至于今日。比如明代最大的藏书家毛晋刻藏的八万四千册汲古阁和目耕堂藏书,有不少流传至今。再如明代吴县袁氏家族袁表、袁褧、袁袠兄弟皆有刻书,而袁褧“嘉趣堂”以数量丰富、品质优良闻名海内。这些文化世族的刻书活动多不以赢利为目的,而是为了传承文化、克绍家声、留名后世。常熟张海鹏就曾说:“藏书不如读书,读书不如刻书,读书只以为己,刻书可以泽人。上以寿作者之精神,下以惠后来之沾溉。视区区成就一己之学业者,其道不更广耶?”([清]黄廷鉴《朝议大夫张君行状》,《第六弦溪文钞》卷四,《丛书集成初编》文学类第2462册,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84页)

其实,我推荐此书的另一个目的,是想借以反观吾粤文化世家及其藏书刻书等情形。清代以来,广东文风甚盛,一个重要表现是省内以姓氏为单位,在广州合力建设了不少宗教祠式书院,比如北京路大小马站院群,当然最大最典型的则推陈家祠,直可雄视寰宇。而富商巨贾投巨资刊刻群籍方面,也令人瞩目,如十三行伍崇曜刊刻的“粤雅堂丛书”,十三行潘仕成刊刻的“海山仙馆丛书”,至今仍为学人受用和称道。而更值得表彰的是,十三行及其他粤商后人中,颇有杰出学者,堪称岭南文脉之异。如十三行梁氏后人梁方仲、梁嘉彬兄弟,新会药材商后人陈垣,阳江盐商后人戴裔煊等均是,而国学大师饶宗颐先生,端赖潮商之力,更能见出一地重文之风气。只可惜这些粤地文化瑰宝并不为今人所重,他们的文集绝大部分由外地出版,即便某些有识之士不惜光阴费尽心力整理好了,比如《梁嘉彬文集》《罗香林文集》等,仍是出版无望。最后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相对全国各地争先恐后的文化世家研究风潮,公认为现代第一文化世家的新会梁氏,且不说研究,知道这一点的,应该都极少吧,令人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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