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髻之巅探测生命高度

廖立新

这是一次远远超乎我意料的艰难旅程，是对生命极限的一次探测与刷新。

先前之所以对云髻山充满神往之情，是因为云髻山是新丰江之源，新丰江是万绿湖之源，而万绿湖又是四千万南粤民众的生命之源。

云髻山，原名阿婆髻，因其山顶像阿婆头上的发髻而得名，常年云雾缭绕，故又称云髻。位于广东省北部，新丰县中部，主峰海拔1434.2米。山高坡陡，气势雄伟，“阿婆髻，离天三尺四，人过要低头，马过要离鞍，有人上得去，不当皇帝当神仙”的民谣就是对云髻山的形象写照。清朝状元彭定求的诗《髻岳堆云》更是增添了她的神秘色彩：久闻宁邑一名山，果见崎岖不等闲。云发不梳新样髻，玉容未改旧时颜。月为銮镜霜为粉，霞作胭脂雪作环。想是亚婆千古在，天为罗帐地为毯。

站在新丰县城远远望去，云髻山群峰连绵，如同一堵巨大的城墙，把湛蓝的天空硬生生从西北方截断，不禁令人倒吸一口冷气。鼓起勇气，沿853县道一路向前，向着心目中的神山进发。短短十公里的路程，山路盘旋，七扭八拐，老司机都得小心翼翼。

然而，进入景区之后，展现在我眼前的景象却让我紧悬的心放松下来。山路曲折而舒缓，沿着潺湲的溪流上溯，一会儿逶迤在溪流的左边，一会儿又跳到溪流的右边。虽然已是仲秋，溪水却不甚寒凉，孩子们依然可以在溪水里嬉戏。树阴浓密，细碎的阳光从树缝里漏下来，打在脸上，斑斑驳驳。树叶儿有的已经转红，只是数量还比较稀少，远没到“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时候，因而比较稀罕。谁要是觅得一片，仿佛寻到了稀世珍宝，擎在眼角眉梢，摆出许多撩人的姿态来拍照晒朋友圈。引来惊咋声的，还有不经意闪出的小瀑布，有两叠的，有三叠的，都清丽可人。大家最神往的，当然是落差长达128米的“新丰江之源”瀑布。银白的瀑流仿佛从天而降，轻盈地飞泻在崖壁上。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沈鹏先生书题的“新丰江之源”五个朱红的大字，也以同样轻盈灵动的姿态从石壁上飘逸而下。观瀑、摄影的最佳地点，要数瀑布正对面小山尖上的“思源亭”——取“饮水思源”之意，提醒广大游客珍惜爱护这一溪生命之源。是啊，谁会忍心破坏这一方净土呢！这一段旅程，轻松而惬意，最适合亲子家庭、热恋情侣周末散心。

当然，如果你不想让你的旅程太过平淡，那么站在“思源亭”矫首昂视时，你一定不会忽略高踞在云髻之巅的狮子岩。远远望去，它就像一头威猛的雄狮蹲守在山顶，好像随时都会俯冲下来。岩体身躯庞大，呈圆锥状，岩面在骄阳的照射下泛着白光，竟有几分富士山的神韵。上，或者不上，在心有不甘的游客那里，着实是个烫手的话题，是直击灵魂的拷问。不要说眼前高峻的山峰径自压迫着你的神经，上山需要六七个小时的传言更是摧残着你那点可怜的自信。先前还在鼓噪我登顶的中年男，才走到瀑布上面一点点就铩羽而归。妻子是没有这种豪气的，自觉在瀑布处结营驻守，我和儿子一人拎了一樽水，顺着瀑布右侧的石阶攀登，开启我们的自我挑战之旅。石阶陡逼，山路狭窄，不一会儿工夫，高悬的瀑练就成了脚底的一缕白线。林木变得高大阴森，几乎看不见一点阳光。溪流的伴奏也越来越微弱，微弱到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这是一段寂寞而艰难的旅程，没有风景，只有信念：至少要爬到“一线天”，那个传说中的真正的登山起点。说是起点，一点都不夸张。先前的路，无论再怎么难走，好歹还有路，正经的石阶路；而“一线天”以上，尚未开发，纯属荒野丛林。

一对大学生情侣，已经各找了根树枝作拐杖，准备下山。儿子也经受不了攀登之苦，一步一挪往下退。妻子又发来语音，催我往回撤。我将已经湿透的青衫脱下，一节一节拧干，穿回身上。上，或者不上的问题，再一次跳出来拷问着我。所谓的路，完全是无数双脚踏磨出来的一些印记，只不过比地面原生的状态光亮一些。树密的地方，根系盘曲，一不小心就被绊倒。石多的地方，青苔湿滑，一不留意就会失足。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两腿又酸又胀，只能走一程歇一程。不断地有人从身边超过，也不断地超过一些人。每动一次脚，都想象着终点就在前方不远处。而每当你自以为快接近终点时，甚至当你透过枝叶估摸着与狮子岩处在同一水平时，路还在顽强地向上延伸。一看到六旬老太太，笑吟吟地登顶返回，一看到四五个小朋友手脚并用地往上攀爬，我又不断鼓起勇气继续前行。当丛林逐渐退去，芦苇在寒风中瑟瑟抖动的时候，云髻之巅终于以她伟岸的姿态、优美的脊线出现在我眼前。

一山孤耸，群峰浩瀚，新丰县城已然蜕变为影影绰绰的一片灰白，沮丧地趴伏在遥远的山脚，而深圳则更是隐没在天际线之外。一同登顶的，还有另一家四口。男主人是个壮实的中年人，老爹筋骨强健，两个孩子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三都很兴奋。一听说我是从深圳来的，男主人立刻兴奋起来。他告诉我，他是新丰本地人，做化工，数年前因环保因素从深圳撤离，彷徨一段时间后重新出发，如今终于在新丰县站稳脚跟。

天近黄昏，他还踌躇满怀，在山顶走来走去。爬山成了他的业余爱好，每隔几天就要把一座山踩在脚下。他说，这是一种生命的状态，唯有不断攀登，才能触摸到生命的新高度。我深以为然，以半百之龄登千四之巅，也算是刷新了自己生命的高度。于是，在微信朋友圈写下了这样一句话：登顶何须作证？司马青衫已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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