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士精气 及于蟋蟀
《东莞县志》卷六《铜岭》书影。
同治二年刻本《柳堂师友诗录·眠绿山房诗草》书影。
文:樨香馆主
贾似道,一生钟爱蟋蟀,痴迷斗蟋蟀。《宋史》卷四百七十四《贾似道传》载,当襄阳被元军围攻,南宋正当危亡关头,宰相贾似道竟然还与“群妾踞地斗蟋蟀,所狎客入,戏之曰:"此军国大事耶?"”人称之“蟋蟀宰相”。
又有“蟋蟀皇帝”明宣宗朱瞻基。明宣宗朱瞻基,创造了“仁宣之治”,可是明吕毖《明朝小史》卷六《宣德纪·骏马易虫》却记:“帝酷好促织之戏,遣取之江南,其价腾贵,至十数金。”致草民家毁人亡。
蟋蟀,本是小小昆虫而已,奈何因贾似道、朱瞻基等而受牵染,而出名。
可东莞所出之蟋蟀,却自带浩然英气,自生凛凛威名,饮誉粤东。
明末清初学者、诗人番禺屈大均著《广东新语》,卷二十四《虫语·蟋蟀》云:
蟋蟀,于草中出者少力,于石隙竹根生者坚老善斗。然多以东莞熊公乡所产为最。其地名花溪银塘,熊公飞昔与元人大战之所也。其产于东莞伯何公真、罗中丞亨信、彭中丞谊、陈少保策墓上者皆最。广人喜斗蟋蟀,岁于此间捕取,往往无敌。其立于蛇头上者,身红而大,尤恶。五公勇烈绝人,皆多战功,精气盖及于昆虫也。
原来,莞产蟋蟀之威名,是熊飞、何真、罗亨信、彭谊、陈策“五公勇烈绝人,皆多战功,精气盖及于昆虫也”。
熊飞,南宋末年一布衣,愤于国破,毅然起兵,投文天祥麾下,勤王抗元,在韶州(今韶关)的保卫战中与敌巷战,力竭而死。何真,生当元末乱世,弃小官而归家,聚义兵,保乡里,破豪强,平定东莞、惠州,后又克复广州,控制了岭南之大部,却不效仿赵佗,称王岭峤。知天命之所归,奉表以降,归顺朱元璋,保岭南一方平安,加速全国统一。罗亨信,明正统年间督镇西北边陲十数年,官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在明英宗被俘,蒙古军兵围城下之际,仗剑卫宣府,保明国门不失,有安社稷之功,名载《明史》。彭谊,与罗亨信同时而年少于罗亨信,亦边防著名守将,战功赫赫。镇守辽东,整顿边务,充裕粮草,严训将卒,振作军威,主动出击女真,一扫明军作战的颓势,逼得女真投降臣服,不敢再犯边鄙。陈策,抗清义士。后金努尔哈赤进犯辽沈,陈策授援辽总兵官,率兵赴援。天启元年(1621)三月,沈阳沦陷,五万铁骑重重围如钢桶,陈策拼死力战一天,率将士杀敌数千,受重创十余,犹格杀数十人后壮烈牺牲,时年六十九。
熊飞、何真、罗亨信、彭谊、陈策、勇烈之士,爱国爱民的英雄,他们有功于家国,有功于民族。他们的功业,他们的爱国精神,足可丽东莞的天日,垂范东莞之后世。
那他们的精气,真的及于虫鸟花木?他们墓地附近所生的蟋蟀果然最佳,最善斗,最是好者所至爱?
《东莞县志》卷十五《舆地略》(十三)《物产》(下)《昆虫类·蟋蟀》引《广东新语》,同持此说。诗人凭吊熊飞诗亦往往赞及熊飞墓上蟋蟀。清何仁山《草草草堂诗草》卷上《龙溪竹枝词》更分明说道:“铜岭银塘一水通,山川终古带雄风。将军墓道余秋草,过客争携蟋蟀笼。”清邓蓉镜《诵芬堂诗草·蟋蟀》(第五首)直接称:“豪情胜概欲凌云,况复灵钟烈士坟(原注:蟋蟀产熊飞将军墓者善斗,见邑《志》)。万古长流重义气,熊将军后斗将军。”
众口同声,似是不假。
不过,我们以辩证的目光看,骚客诗人于莞产蟋蟀,更多的应当是情怀之寄托。
英雄故去,又为人民留下许多传奇故事。如诸种《东莞县志》记熊飞殉国后奇闻:
在勤王抗元的惨烈斗争中,熊飞曾于宋恭帝德祐二年(1276)九月,在铜岭奋勇阻击元军,痛斩元将姚文虎,收复莞城,随后挥军攻打广州,克复广州。
熊飞殉国后,归葬铜岭。每逢天地阴雨,人们就会听到铮铮金鼓声。铜岭上有塔,下为榴花村,左为花溪,右为银塘,有熊飞别墅。熊飞曾手书“花溪银塘”四大字刻于石上,乱之复整。
清东莞贤县令嘉善钱以垲《岭海见闻》卷三《彭谊》、清邓淳《岭南丛述》卷十九《武备》(下)《彭中丞剑》记彭谊身后异事。《岭海见闻》曰:
“彭中丞谊有边功,宪庙赐上方剑。及卒,悬家庙中。剑每吼,则其宗人之不肖者辄自刎死。瘗于香案下亦然。后铸为庙门金铺,乃息。”
很明显,这实是人们崇敬英雄、缅怀英雄而衍生出来,津津乐道的三则传奇故事。
于蟋蟀,亦当如是赋予神奇色彩,用以歌颂英雄,敬仰英雄。屈大均如是,东莞诗人亦如是。
屈大均,自是反清复明义士,《广东新语》被清廷列作禁书。屈大均作有《榴花村吊宋义士熊将军飞》诗三首,满怀激荡之情、豪迈之气溢于字词之间。第一首曰:
东官自是英雄地,熊氏将军首建威。血溅单于边草湿,魂随少帝海天飞。花溪阴雨闻金鼓,玉峤春风长蕨薇。一片战场当县出,至今人士重无衣。
屈大均用诗笔高声赞美东莞这块英雄地,赞颂这块英雄地养育出来的英雄。这是一位义士对另一位义士的瞻仰与奠拜,是反清义士借抗元义士的忠烈表自己斗争的决心和勇气。与之相一致,屈大均复以学者之笔,于《广东新语》深心叙述,深心评论义士坟地的蟋蟀,再表心志。
《东莞诗录》卷五十七、五十九分别选录清郑荣《过榴花村有怀熊将军》、清谢荩臣《谒熊将军墓》两诗。两诗曰:
古塔层层长碧苔,榴花村里几徘徊。千秋黔首勤王地,一代忠魂佐命才。风雨至今悲战鼓,溪塘终古峙江隈。山前蟋蟀犹英勇(原注:蟋蟀以生于榴花村者为无敌),恍见将军杀贼来。
峡溪流急水声喧,势撼将军万马屯。效死有心投信国,捐生无骨剩忠魂。苔花绿染征袍色,榴火红烧战血痕。芳草墓边鸣蟋蟀,争雄依旧斗黄昏。
两诗的思想性与艺术性颇高。谢荩臣,东坑井美人,著有《生春草堂诗草》,其诗整体平平,这首《谒熊将军墓》写得有气势,能激荡心胸,振作精神。可见,是诗人敬仰英雄之心激发了创作的热情,成就优秀的诗篇。东莞诗人颂英雄而及蟋蟀,铿锵有力;颂蟋蟀以彰英雄,掷地有声。
上引何仁山诗,称“过客争携蟋蟀笼”,虽未明言其用,但《东莞县志》卷九十八《杂录》(下)引戴肇辰〔同治〕《广州府志》云:“夏秋间斗蟋蟀之戏迩年尤盛。纨袴子弟有以万金相博,数亦不等,而均诡其词曰"饼"。有秉衡者,权轻重,审形色,议定饼价之多少,乃放,使酣斗。胜者橐金而去,败者亦付全局于一喙,而未闻稍有悔心之萌也。粤中凡斗蟋蟀处,谓之蟋蟀猎,所在皆有,而番禺、东莞两邑尤多。”想必此等争携蟋蟀笼的过客,是在捕猎蟋蟀,用来贩卖图利,甚至赌博了。如是,若屈大均、郑荣、谢荩臣诸诗人见之,则当会训责他们不敬甚至亵渎英魂吧。清诗人简士良则直揭其丑,进言当局荡涤禁止,让民回归正道。《秦瓦砚斋诗钞》卷一《斗蟋蟀》道:
头角何峥嵘,羽翼正轻捷。磨牙噬欲频,振臂搏思辄。昂昂猛气伏,跃跃壮心挟。有进势飞腾,无前概凌躐。千金聚王孙,一诺会士侠。金笼夸质悍,玉管辨声协。百万较输赢,一心分震慑。观从壁上立,迷笑局内魇。(略)白战俄溃围,青蚨已倾箧。赢余笑满怀,败北泪交睫。主人气骄盈,坐客意悲惵。月额拟搜寻,云山重登涉。力挫心未灰,身存愿谋惬。惟兹世俗愚,未悉方寸摄。争端日眈眈,斗志群谍谍。无端假微虫,射利图便捷。何当革浇风,咸使事耕馌。
蟋蟀,莞人“俗呼"竹节"。盖"蟋蟀","促织"之音转”。《东莞县志》卷十五《舆地略》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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