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落叶的地方等你

韶关日报 2019-01-13 12:31

初雪(丙烯画) 王羚

朱彦

又是一年春来到,韶城街头的树木叶子在一夜之间变黄。风微微吹动,无数个金黄的蝴蝶缓缓舞动,落在泥土里,落在路旁的车上,落在行人的肩头。风中,落叶里,韶关的大叶榕显得格外挺拔。

每当桃子春天回到韶关看到“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景象,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年他说过无数次的那句话,“桃子,我在那个落叶的地方等你!”

满城春色依旧,奈何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落叶仍在,奈何人永别。

季民比桃子大三个月,两人从小玩到大,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可谓真正的青梅竹马。季民和桃子的父母都是同一间学校的老师,两家人都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

5岁那年春天,季民从家里偷偷拿了几颗包装十分精巧的巧克力,虽然不知道包装纸上歪七扭八的是什么文字,但季民知道味道一定不会差,而且桃子肯定喜欢。于是季民立刻跑到桃子家门前大喊:“桃子!今天下午我在那个落叶的地方等你!”

学校操场后面有棵大叶榕,一到春天,叶子就会变的金黄璀璨,刷刷地往下落,树下俨然铺了一片金黄的“软毯”,风吹起,像千万片金箔流转,明亮耀眼。走在上面,柔软舒适,天然的植物芳香涌入心脾,好不舒畅。此番韵味,只有韶关人才能理解。

那个落叶的地方,给予了季民和桃子一个欢快的童年。两个小家伙几乎每天都在这儿玩,或是你给我几块巧克力,我给你几个妈妈做的艾糍;或是一起分享新玩具,一起捡几片落叶拼成天马行空肆意构想的图案……这个落叶的地方,是多么纯粹天真。

17岁那年的春天,又是满地金黄,空气微寒,薄雾笼罩,寒冷却舒爽。可是中学校园里容不下半分舒适惬意的气氛,黑板报上的年级排名、楼梯间的倒计时、教学楼外的大红横幅标语……一切一切,无不在提醒:高考即将来临!

持续的高压让桃子越来越不稳定,成绩的几次起伏让桃子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与恐慌。眼看桃子的状态逐渐变差,季民不由得担心起来,于是他跑到桃子座位前低声说:“喂!桃子!周日下午我在落叶的地方等你!”

到了周日下午,看着满脸抑郁的桃子,季民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开导她。看着满地落叶,季民冷不防来了一句:"桃子,你知道为什么咱们韶关的叶子都喜欢在春天落吗?

“为什么呀?”桃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因为南方四季不分明,光照足,雨水多呗。冬季温度低,树叶含水量少,春天一到树木就吸水,吸足了水就要重新长芽,原来的旧叶就会变黄变枯,继而掉落。所以,有时候一夜之间叶子就会全部落光,萌发新芽。”身为理科生的季民解释起文科问题来倒也是能做到滔滔不绝。

然而桃子并没有明白:“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韶关的树叶为什么会在春天落?”

季民先是一愣,然后缓缓开口:“我是想告诉你,只要自己吸足了水,并且不断吸水,新芽总有一天会萌发的,那些旧叶枯也好黄也罢,落了就落了,不要思虑太多,人总要向前看的,说不定你这棵大树哪天就长满新芽了呢?你不是最喜欢大叶榕长新芽那种嫩嫩绿绿的感觉了吗?不要不开心啦,加油!”说完,季民还握着拳头在胸前顿了顿,做出鼓励的样子。

几个月后,季民如愿考上了警校,而桃子也如愿考上了师范大学。

23岁那年,两人大学毕业以后第一次见面,季民给桃子打电话:“桃子,是我,季民,我回来了。今晚请你吃饭,我在落叶的地方等你。”

天色已经全黑,几盏路灯像幽幽浮动的明珠,点缀着操场和那棵大叶榕。夜色暗柔朦胧,季民一身笔挺的警服,在满地金黄间似笑非笑望着她。桃子走近,到了眼前,正要和他说话,季民颀长的身体忽然往前一倾,伸手把桃子抱进怀里。

“好久不见,桃子。”他轻声在她耳边说。

桃子没想到他会突然抱自己,微微一怔,笑着伸手回抱他。

两人在附近的饭店里坐下,桃子认真地听着季民给她讲他处理过的案子,一件件惊心动魄,让人热血沸腾却又心头一紧,原来,季民这刑警当得是那么危险,却又那么庄严。而桃子也谈论着她遇到过多么调皮的学生和多不靠谱的同事。

饭快吃完时,季民突然想起最近的一桩案子,朝桃子招招手,让她脑袋凑过来,低语道:“有个绑架团伙最近在咱们这活动,你和你爸妈可得当心点,天黑了不许出门。这事儿还在处理,没有公开。”

听着季民描述着这个绑架团伙,桃子不由得眉头一蹙,季民拍拍她的肩膀:“别怕,有我呢。我一定会破案的。”

三个月过去了,韶关的树叶也从枯黄变成了新芽,绿意逐渐加深,吐露着属于韶城的碧翠。这三个月里,季民没有和桃子联系,桃子也知道刑警一旦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也不敢去打扰他办案子,只是发短信叫季民没事的时候给她报个平安。直到某一天季叔季婶红着眼圈送来讣告。

在追踪嫌犯的这段时间里,季民他们整队刑警几乎不眠不休,为的就是抓获这个绑架团伙,换得人心的安定。听季叔季婶说,季民是在远郊的山上发现了嫌犯,于是开车紧追,想要逼停嫌犯。谁知这个团伙里个个都是亡命之徒,知道自己罪大恶极,难逃法网,于是就在季民紧追他们身后之时,他们突然掉转车头,迎面向季民的车子撞过来,同归于尽。

山路狭窄蜿蜒。季民来不及躲闪,只觉一阵热浪袭来,眼前一黑,脑子里满是父母的影像,还有在落叶的地方等他的桃子……

韶城的叶子依旧簌簌地往下落,可那个落叶的地方,再也没有了让桃子等待的人。眼前满地的黄叶与和煦的春日交相辉映,桃子突然想起季民当初在这棵大叶榕下对她说的话:“旧的叶子完成了使命就会落下,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只有旧的叶子落下了,枝桠上才能长出新的嫩芽。”是啊,季民就像枯叶,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安宁,护住了韶城。蓦然间,一片金黄的叶子落在了桃子的肩头,那片叶子仿佛会笑,笑得那么明亮阳光。她知道,是季民。轻轻拂去肩头的落叶,抬头仰望稀疏的枝桠,桃子看见了一抹嫩绿,她最喜欢的那种绿。

桃子知道,是季民在落叶的地方等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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