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将“九州”作“九洲”
《诗经》的第一篇,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关睢》,其首章曰:“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次句末字“洲”,汉·毛亨<传>谓:“洲,水中可居者曰洲。”此后,各种常见的《诗经》版本中,“在河之洲”中的“洲”字,便像板上钉钉般地固定下来。
但是,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却说(括号内文字系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语):
水中可居者曰州。水舟(同“周”)绕其旁,从重川。(舟者,币<同“(匚币)”>也,会意。俗作洲)昔尧遭洪水,民居水中高土,故曰九州。《诗》曰:“在河之洲。”
上引文字,可注意者有三:一是在已发见的甲骨文中,确无“洲”字。据徐中舒先生主编《甲骨文字典》“州”字(见附图)确实“像水中高土之形,与《说文》州字古文略同。”二是段玉裁注语所说的“州”字“俗作"洲"”,可知“洲”字是后起字。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可惜文献阙载。但据汉初成书的《尔雅·释水》已有“水中可居者曰洲”;汉·扬雄《方言》卷十二有“水中可居者曰洲”之记载,可见至迟在汉代初期,“洲”字已渐流行。三是上文中已出现“九州”一词,命名原因是“昔尧遭洪水,民居水中高土,故曰九州。”与后代专指行政区域之涵义迥然有别。
西汉之前有此传说:大禹治水之后,即把中国划分为九个大行政区,称为“九州”。《尚书·禹贡》载,其时之州名分别为:“冀、衮(兗)青、徐、扬、荆、豫、梁、雍。”(《吕民春秋》、《周礼》、《尔雅》等书对“九州”之说法大同小异)相传大禹还曾铸“九鼎”以代表九州,九鼎因此成为国之重器,是国家权力的象征。
既然“州”已成为行政区划之专名,与尧时“水周绕其旁”、“民居水中高土”之涵义有别,故大概从汉初(或更前)起,人们便创造出加水旁的“洲”字,以区别于“州”字。此后,“州、洲”二字的涵义便有了严格的区分,以至《现代汉语词典》要作如下表述:
【州】zhou①旧时的一种行政区划,所辖地区的大小历代不同,现在这名称还保留在地名里,如苏州、德州。②指自治州【洲】zhou①一块大陆和附近岛屿的总称。地球上有七大洲,即亚洲、欧洲、非洲、北美洲、南美洲、大洋洲、南极洲。②河流中由沙石、泥土淤积而成的陆地。
简言之,“州”指行政区划;“洲”指四面环水之陆地。须附带言及的是,《现代汉语词典》所说的“七大洲”,由于南、北美洲原本连在一起,南极洲则除探险、考察基地外,基本无人居住,故也简称“五洲”,奥运会的五环会徽,即依此而设计。以潮州而论,“州”是行政区,隋文帝开皇十一年(591),“以潮水往复”,故命名为“潮州”,这个“州”,就像广州、杭州、福州……一样,不能写成“洲”。相反地,韩江中有岛,古代乌鸦群集,称“老鸦洲”,名大不雅,所以明代隆庆间,因其与凤凰山遥遥相对,故雅称为“凤凰洲”,民间惯称“沙洲”。湘子桥的桥墩,系人工垒砌而成,因四面环水,故民谚称“十八梭船廿四洲”。这里的“洲”,就不能写成“州”。
据《东晋南北朝舆地表》所载:“(梁武帝)瀛州,时治义安,领郡六:义安、东官、梁化、海昌、乐昌、新会。”乃知梁代瀛州之州治设在义安郡(即潮州),而辖区竟达六郡(约相当于六个地级市)。潮人以此为荣,故书画家落款(或篆刻闲章)时往往喜称“古瀛州人”。遗憾的是,“瀛州”有时却写成“瀛洲”,如此一来,意义全变。原因是:“瀛州”特指传说中的海外仙山。《史记·秦始皇本纪》:“齐人徐市(福)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唐·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诗曰:“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即指此。瀛洲是南北朝时代中国境内的一个政区,自然不能等同于“烟涛微茫信难求”的海外神山。民国十九年(1930),位于太平路与太元路的号称潮州一流的“瀛洲酒楼”正式开业,戴贞素先生撰写冠履格门联曰:“瀛海寻春,金樽有客频呼酒;洲汀映月,玉笛何人独倚楼。”联句上下联首尾嵌入“瀛洲酒楼”四字,而联语则极写宾客一登斯楼,如临神仙之境之情景。这里的“洲”字,又非“州”字所能替代。
总之,“州”与“洲”字,其涵义到了近现代,已有严格的分野。自《左传·襄公四年》载。“芒(茫)茫禹迹,划为九州”之后,虽众说略异,但“九州”指古代九大政区、泛指全中国的意义已相对固定。饶宗颐教授生前有一方记述行迹的闲章曰:“九州历其七,五岳登其四”,正本此意。但当今社会上却有不少人误认“洲”是“州”的“繁体字”,于是,医院命名为“九洲”,某地一家“闻信照明公司”推出的广告词为:“光满九洲,信达天下”……也许,他们还以为“洲”比“州”范围广,气魄更大,殊不知,一加上“九”字以后,“九州”就有特指义,何况,世界只有七大洲(或五大洲),随心所欲地加上二个“洲”,岂不成为梦呓般的“"地"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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