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田的红色叙事与抒情

韶关日报 2018-10-21 08:54

新田村小巷。曹文军摄

浈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几”字型的弯,然后,舒舒缓缓,逶迤南下。新田,依偎在浈江的怀抱里,于时光的皱褶里,默然无语。一千七百年呵,金陵春梦早已无迹,荣耀的门楣漆皮剥落,青砖墙面满是岁月的白霜……

冒着霏霏细雨,我走进了这个号称“粤北客家第一村”的村子。村头,那颗千年榕树,盘根错节,紧吻大地。庞大、敦实的树干,人高之上,三分五岔,华盖如云。有三五学童游戏其间,呵呵作乐。

这是我第二次走进新田。第一次是2015年9月,随省作协采风团四五十人浩浩荡荡,那次的收获,仅仅是一个惊讶,惊讶新田人不可思议的“固守”。新田举村李姓,始祖李耿,官至太常卿。晋愍帝建兴三年(公元315年),李耿被贬谪岭南,遂择此开基。期间,除外出做官的,再无外迁者。如今,生齿繁浩,新田李氏人口已近三千。

一千七百年,即使放到中华文明史里,都是奇迹般的长度。新田人怎么就有这个定力,安土重迁到如今?

“溪头南畔有良畴,火耨龙耕切莫休。愿得五风连十雨,秋成收贮满仓舟。”

这是清朝康乾年间,新田人李应麟的诗。想想也是,良田沃土,风调雨顺,夫复何求?

“继序其皇溯祖德宗功彪炳金陵古郡;丕增式廊看龙文凤彩飞腾浈水新溪。”这是他们祠堂里的一副对联,源出金陵的新田李氏,藉祖德宗功的护佑,有龙文凤彩的人才,这方水土当然最好。

新田村为方正形制,四向四门,分别为奎壁门、凝紫门、孝思门、文明门。围内巷道交叉,卵石铺地。其建筑大多为青砖黛瓦,硬山顶,砖木结构,民居、祠堂、书院、楼阁、古井、里巷、牌门、楹联等等一应俱全,更有大量石雕、砖雕、木雕、灰塑等等,实乃世家大族,俨然岭南乌衣巷。

明清以降,无论山匪作乱、太平军起事还是北伐战争,虽然都踏足新田,新田人却不屑参与,他们太热爱脚下这片土地,太尊崇祖德宗功的福泽了。

然而,1928年初,南雄建立苏维埃政权,新田人破天荒地拥护。毛泽东、朱德、彭德怀、王稼祥、萧劲光等红军将领,四次到南雄,两次在新田活动过。萧劲光风趣地说:“你们的老祖宗李耿,忠纯鲠直,却屡遭贬抑;你们的李金马在唐代做了户部侍郎,却犯言直谏。而今,你们新田又有李文华等人参加红军。可见,新田人不都是愚忠啊,也有敢于革命的汉子!”

新田村历史上出过40位九品以上的官员,11家“万石户”,六座“九井十八厅”的豪庭,其显赫辉煌可想而知。

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穿行,微风斜雨,老去的时光漫漶而来。独自在这里寻寻觅觅,与其说感受她曾经的奢华,不如说是体会奢华之后的寂寞。像大多数村庄那样,新田人的“固守”也在近十来年“瓦解”了。村子里住户不过二三十,一应老弱鳏寡。唯有那些破壁残垣、朽樑腐檩,依然固守,任由草木荣枯,人事更迭,仍不知魏晋隋唐,更不理会民国共和。

说起来,这个簪缨世家其兴也勃,其颓也忽。1932年7月,朱德曾坐镇新田,指挥红军史上著名的“水口战役”。其时,新田红旗猎猎,家家户户如迎久违的亲人,拿出最好的食物,空出最好的房间给红军指战员。整个村子,不像是大战将临,倒像是家族的一次盛典。

毛泽东站在新田的后龙山上,眺望一弯浈水,清素如练,徐徐南下,不觉潸然泪下。他知道,二十里后就是水口,红军三千将士血染浈江。几天后,红军回师赣南。临行前,毛泽东在一户农家吃饭,上的是酸笋、红椒炒鸭。几杯钻缸酒(土法酿造)落肚,他不无感慨:“自离开湖南,再没吃过这种蛮霸的辣椒了。下次来新田,我要和你们比试比试,看看究竟是湖南人不怕辣,还是南雄人辣不怕!”

红军离开后,国民党保安团卷土重来。新田人遭受了从未有过的蹂躏。村里的青壮年,要么随红军去了,要么上山打游击。一时间,人心惶惶,逃的逃,躲的躲。田土荒芜,书声停歇。

1934年10月,中央红军决定长征北上。26日,红一军团的侦察连在刘云彪的带领下,率先到达新田,发现粤军陈济棠所部约200人正在加紧构筑工事,企图拦截红军。刘云彪当机立断:突击敌人,扫清障碍。27日拂晓,160多名红军化装成当地百姓,迅雷不及掩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一仗下来,毙敌20多,余敌落荒而逃。

天刚破晓,红一军团大部抵达新田。消息传出,那些因避祸出走的新田人纷纷返乡。村里到处喜气洋洋,六座“九井十八厅”,厅厅是讲堂,是会场,是食堂,是营房。这一次,毛泽东没有吃上酸笋、红椒炒鸭,钻缸酒也没有了,只有大碗的酱油拌干椒。他端起一碗白开水,说:“红军离开新田快两年,乡亲们都受苦了。今天,我以水代酒,表达我的敬意,同时庆祝

红军长征进入广东第一仗的胜利!”

斑驳的墙壁上,依稀可见当年红军留下的标语。驻足良久,耳畔似有歌声飘渺而至,那是陆定一写的《红军歌》,“十月里来秋风凉,中央红军远征忙;星夜渡过于都河,古陂新田打胜仗”。悠扬、委婉的旋律,听起来,全无血雨腥风的恐怖,有的是温情脉脉的浪漫。

几天后,红军离开新田,经乌迳、大塘、夹河口、平田坳,到达江西省大余县的兰溪村,与另一部会合,然后北上。

浈江万古如斯,不舍昼夜。七十多年的风雨剥蚀,我们能记住的不过是历史的壮丽时刻,能够留下的也只是苍山、田畴与河流。那么多细节被遮蔽,被遗忘,被忽略。

再次站在这棵古榕下,凝视静默的江水,试图打捞岁月遗落的细节。七十年,本是历史的瞬间,而今,竟邈杳洪荒。那些撕心裂肺的离别,那些阴阳两隔的悲恸,被我们抛到九霄云外。马路上,汽笛声声,此起彼伏。多少人沉溺于己身的小确幸,自觉不自觉地稀释民族国家的核心价值,谁还记得新田古村曾经的悲愤与呐喊。

战争的亡灵并不因为眼下的小确幸而豁免苟且的肉体。已然翻过的历史册页,如此坚硬,犹如体内的结石,每时每刻都撞击着今夕何夕的我们,令人难受、使人尴尬。历史的烽烟,是魔幻现实主义的道具,失意、失序、失范的人生底色欲转为明亮的时代意象,岂能缺省拯救与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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