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的烟火
我途经一条街巷/把不愉和憋闷向一只流浪猫倾吐/它不带理会地/一股脑收下/而我将带走它予我的/信任与宽容/它继续原本的翻找/涂满一身脏污/表明自己在流浪/我需要光鲜,换取价值/换取被丢弃以外的东西/它走向角落/我走向灯火/灯火里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角落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
凉皮夫妇
“靓仔,看你好眼熟呀,你以前是不是在这附近上学?”她操着一口河南腔调模仿白话。
“不是,我之前在这附近上班……”
“我就说看着你眼熟,我们之前是在斜对面那儿摆小摊的……”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而我对她确实提不起印象,不过她说的那小摊子我倒是记得,是一辆铁皮小三轮,上面布置类似个玻璃柜子,卖的就是这些凉拌粉面、酒料小菜,夜里出摊。我光顾过几次,都是加酸不辣,习惯了这口味。
原来,夫妻俩攒了两年多的钱,加上去年年底把小三轮摊子转手换来的钱,搬进了这家店面,面积不大,大概20平方米,但是租金应当是不低的。有5套沿边摆置的桌椅可供堂食了,3根日光灯管也把店里头照得敞亮。玻璃隔出的小厨房间里,凉拌桌上摆着各种酱汁调料,除了几个罐子放着粉料,其他都是饮料瓶装着的,最显眼的就是酱油和陈醋。
“就只有陈村粉了哦。”
“可以。加酸,不要辣。”料想,他们今天的生意该是不错的……
“香菜、葱都要吗?”
“都要。”
夜渐深了,只我一桌客人,她把陈村粉端过来放下,请我“慢用”,就转身收拾厨房去了。我慢悠悠地咀嚼吞咽,隔着玻璃门听外头淅沥的雨声和夜车涉水的交响,顾自漫想——她应当是不认得我的,那是她做生意的“手段”,但我并不膈应。
小厨房间里透出淡淡的黄色灯光,夫妻俩利落而仔细地忙活着,这雨夜也见暖了些,毕竟这里头少了风雨呵……
老摊主
阿婆八十了,佝偻瘦削,蹲坐在矮竹凳上,两只枯藤般的手紧盘在脚背上,形似一棵屈生的老树,呆滞,亦坚毅。她摆的小摊确实小,一条软烂的蛇皮袋垫着,摊上摆的袜子、鞋垫、发箍、梳子……款式老,但种类还不少。
周边摆摊的不多,前几个月菜市场规划整改,基本都进了档子。与李姨攀谈了两句,她是我常光顾的果档子的老板,阿婆的小摊就在她果档子的前面。
“这老太怪得很,卖的价很低,一天还不见得能开个张……她儿女吧也挺孝顺,但她就乐意在这儿摆着,常常看着别人发愣发呆,有人光顾她就热情得很,人走了就又"蔫"了……”
“那边往来的人多,地也大点儿,她怎么不摆那边去?”
“也得人家档主乐意啊,都嫌她挡着自己做生意,问过隔壁档的大哥,他也同意,我就帮她挪到我们这前边中间来了。”
正好一个中年女人蹲下,翻了翻阿婆的鞋垫,她衣着靓丽,想来应该是有意帮衬她。阿婆即时神采奕奕,热情招呼,脸上透亮了点,就好像胀了气的气球,鼓着劲。中年女人翻了几下,买了几张鞋垫,付了钱,就起身走开了。目送女人走远,阿婆才悠悠地整理了一下摊子,手就又盘了回去,泄了气,“气球”又瘪成了原样……
“她早上八九点就来了,到晚上六七点,我就在档口做饭,她女儿拜托我午晚两顿照顾着点,晚上下班过来接她……”
秤杆伯
老家,已近初夏的午后,虽日将近山,温度还是热腾的。老伯七十多岁了,倚靠在路口旁的榕树荫下,坐等,手里攥着一叠小纸片,入神凝视着,拇指上下摩挲……
大道两边都是菜地,菜农陆续把菜齐整压实在半人高一米五宽的大竹筐里,拖拉上来,招呼一声。老伯起身,踱步过去,把称钩子穿进竹筐孔隙里,和菜农默契地手把肩挑,使劲时便直挺起腰板,称杆儿上的秤砣绳用食指这么一拨拉,杆子还不见停稳就把住了,即时把筐子放下,老伯的腰杆也随即屈了下去。双方凭着共同的经验,估了个大概,即便真是多了少了斤两,彼此也都不计较。
老伯用铅笔在小纸片上划拉了几下,应当是记下了斤两,塞在了筐边,而后,又弯弓着踱回树荫下,倚靠着,坐等……
老爸说,大家都叫老伯“秤杆伯”,年轻时也是种地的,现在老了,耕作不动了,就义务在那儿帮菜农们称菜。
摩的司机
难得偷了半日闲暇,晨早却都与老庄做了伴,刚起时还懵上半晌,待到洗漱清醒,那日头已偏……
下午还得上班,便提早出了门觅食,刚出了中和巷道,“嘿!”他驾着摩托车,按了几声喇叭朝我招呼,我朝他摆摆手,示意我不需要,他便转头径直驶去——那是个靠摩托搭载营生的中年男人,在我的刻板印象里,中年男人不善言辞仿佛再正常不过,就像我的父亲,因而对他的那声招呼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他们讨生活也不易了,远途的不想要,短途的不需要,说不定再过两年这行当就该成为历史了吧……”我一边瞎操心为他们思虑着,一边掏出手机扫码开了一辆共享单车,慢慢悠悠地骑着。
到了地点,在路边停车时,我瞥了一眼蹲在人行道上斑驳光影下的中年男人,手上捧着饭盒,正津津有味地扒拉着,旁边停着一辆摩托车……看那饭盒,我猜测那饭是家里头做的。这种天气,按说如果饭菜是热的就得有些热乎烟气,眼前的这盒饭显然没有,但他脸上却是堆满了幸福……
那一遭偶遇,我还久久地回味着,内里的情愫过于驳杂,而我也无心去多做梳理,便回味着吧,于我便是分得了他脸上满堆的幸福,心中也就多了一分暖意。
环卫工大姐
她一进来我便留心观察,只见她取了一册儿童读物来到阅读区坐下,从兜里掏出一本小字典便开始了她的阅读,我本不想打扰,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还是走了过去。这样式的攀谈还是第一次,我不免有些紧张。看得出环卫工大姐也有些戒备心理,但在知道我是一名教师也是一名作者之后,她似乎放下了戒备,开始和我聊起了她的生活。我知道了她的名字,老家是湖南湘潭的,一家就住在这附近……
随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大姐手中那本残损的字典上,跟她借来一看,是1999年版的《新华字典》,记得我小时候用的就是这样一本。
“这是我弟小时候用的,过完年从老家过来的时候我一起给带了回来,想着给儿子用……后来老师说这么老的版本不能用了,就给儿子买了新的,这本旧的我就自己拿来翻翻,知道个大概意思就好嘛。”大姐一边说着一边呵呵笑着。
“您儿子多大呀?”
“一年级,马上要二年级了。”
“环卫工作这么辛苦,起早贪黑的,您平常没有多少时间陪孩子吧?”
“是啊,陪孩子的时间很少,感觉和孩子都不太亲近了,这不,几个月前看到这儿开了个风度书房,平常就趁着一些休息时间过来找找故事书看看,回家给孩子讲讲,也省点买书钱啊,毕竟我们夫妻俩一个月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
“那以前没有风度书房的时候呢?”
“这是书房开放以后才有的习惯,图书馆离得远呀,平常休息时间去不了那儿。而且这书房环境是真的没得说,孩子很喜欢这儿,每次放假都得拽着我来这儿窝老半天。”
豆腐老姨
大年初一,由于疫情,家外头比去年更冷淡了,外面大道上却由远及近传来吆喝声。
“买豆腐(豆腐脑)诶,买豆腐诶……”听了二十几年,最是熟悉不过,那是小时候心心念念的吃食。吆喝声一般都在午间,每每听到,都要赶紧吵醒熟睡的老爸,要来5毛1块,拿上自家的碗跑出去打上一碗解馋。
但于而今的我,却是太过甜腻了。我打开小门远望了一眼,还是那辆蓝色小三轮,载着两个大木桶,桶盖上包着米白色的裹布,吆喝声从那塑料喇叭里传出……按着年岁,我该管那中年女人叫老姨,以前却是从未叫过的……
心中着实怀念,忍不住叫停老姨的车,去厨房里拿上碗出门打豆腐。
“老姨,现在的豆腐怎么卖?”
“你是老三家小儿子吧?都长这么大了呀?”
“是啊。”我尴尬笑着回应。
“和以前一样,1块1碗,你这碗大,1块5。”
“还这么便宜啊?!您这赚得到钱吗?”
“够本就好,又不是靠这个开饭。本来都不想做的了,女儿也是让我别做了,停了有一段时间。后来有人找上门,说好久没见到我卖豆腐了,家里孙子想得紧,我就又做上了,呵呵……”说着,接过我手里的碗,用特制的割豆腐脑的勺刀,一刀一刀从桶里割上豆腐脑。
“哈哈……我也是很怀念。您少给点白糖。”
“好。”眼见着一碗豆腐脑割满了,老姨用勺刀立着把豆腐脑切碎,用手抓了一撮白糖撒了上去,一碗热气腾腾的“旧时光”,就这么端在了我的面前……
小档案
杜海涛,笔名方北,90后青年教师,汕头澄海人,现居韶关,韶关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南叶》《季风》《韶关日报》《潖江文艺》等刊物。代表作有散文《相随》《彩云易散琉璃脆》《缝隙》等。曾获全国青少年冰心文学大赛初赛教师组一等奖、河南省第二届龙子文学奖优秀奖、第五届广东省期刊优秀作品三等奖、广东省第二届环保诗歌大赛入选奖等各级文学奖项。
推荐语
方北擅长写人间烟火气,在街角、巷尾,在晨曦中、在昏昧的灯光下,两个人,或者三个人,淡淡地说一两句话,或者根本不说。简朴的语言,老旧而温暖的画风,很有场面感,很有些杨德昌的电影《一一》的味道。
——林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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