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视角下的文光塔 (四章)

汕头日报 2020-11-07 01:01

■ 谢初勤

我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取舍自由、汗漫洇蕴的民间传说赋予文光塔别样的岁月迭增,使其内涵变得就像一则籍籍无名却源深流远的民间故事。这座官方记载始建于宋绍兴年间的建筑,当地人更愿意将其视为明崇祯年间潮阳知县唐文藻在任时贡献给潮阳人民的光辉之作。其实,老百姓所记得的,永远是人,活生生的、息息相关的人,那样的人,就会定格在人们的传说中。据说,知县唐文藻的官做得没有一点架子,民间倒是流传着关于他与村妇老叟插科打诨的诸多笑闻,说的是他书呆子气浓厚,憨态可亲,既憨实又放纵。也由于这份痴劲和放浪,于是,文光塔的题联便有了“千秋文笔振金石,百丈光芒贯斗牛”的狂放与恣肆。

毕竟,潮阳再怎么说,也只是海疆僻域,毕竟省尾国角蛮荒之地,充满期盼的联文内容与地方实际上的人文气息是不太相配的。但是潮阳人喜欢,喜欢的是那一份天高皇帝远、扁舟任纵横的自由无羁、放浪形骸。

相传,古棉城是一片洼地。当地士绅曾聘请风水先生勘察过,给出的答案是这里属“船地”,整个地形就是一只搁在港湾里的大船模样。船的命运是在大江大海,若久被搁浅,势必腐烂。于是,潮阳人立塔作桅,象征着扬帆千里,乘风破浪。潮阳文人便借势发挥,凭空生发出“青天为纸塔作笔”的豪情壮志。不过,潮阳“豪情壮志”了这么多年,人们在文学上的成就却比不上商业的辉煌。潮汕人被外界称为“东方犹太人”,指的更是生意场上的精明、通达、干练。

年 代

文光塔的建筑结构集宋、明、清古塔建筑艺术风格于一身:宋的精细纤巧、明的古朴雄浑、清的稳健拘谨,几乎每一朝代的建筑风格都要在这里留下痕迹——这也难怪,谁教文光塔是古海阳最为著名的标志物。

文光塔空心,八面七层,属平廊楼阁式砖石结构名胜古塔。塔基为“须弥座”宋代建筑格式,各式花鸟图案纤毫毕显、极备工力。各层楼阁砖石结构和门窗、塔廊、廊石以及廊臂抬叠式石拱却明显保留明代风格。

整座文光塔纯用花岗石砌成,石头古朴,饰以花纹,各称名目。二楼叫“八卦奠基”,三楼叫“蝙蝠朝王”,四楼是“双龙戏珠”,五楼是“群鹤飞舞”,六楼为“群星聚会”,七楼为“八卦罩顶”,于内涵表达而言,古塔是融儒、道、释三家文化于一炉。又一个融儒、道、释三家文化于一炉!这种现象在潮汕地区为何能够屡次出现,而人们却能平静处理得如水乳交融、难分轩轾呢?

事实上,所谓的信仰在民间是被放大、放宽、放得泛了地处理。春花、夏草、秋月、冬霜各有相宜,也各得其所;佛祖、仙家、孔圣人也都各请入祠入庙入宫吧,各安其位,各享香火。这既可以说是潮汕人兼营并蓄,也可以说不加选择的芜杂斑驳。长期处于海疆僻壤,受地域限制,潮汕人更多的是谨小慎微地接纳、小心翼翼地改装、观前顾后地修葺;更多的,还是悄无声息地将外来的东西改造成自己心仪的形象。剪切与嫁接、移形与换影,高蹈而不凌虚、舍其意而取其义。

在这里,纪实也不是,虚构也不是,传说也不肖,神仙魔幻更不着边,现在的人若一味索隐探幽,说不定,就一咕隆钻进了死胡同。

倒 影

文光塔最后一次进行大的修葺是在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冬月,系潮阳县进士张震倡建的。此次修建,主要在于内部布置。塔围均是花岗岩石,一色的浑厚粗朴,想动也动不了的。不过,新添加了两道新门柱(这或许是张进士真正修葺文光塔的目的),所谓门面,那柱耸得巍峨,几与文光塔轩轾并举。更引人注目的是,门柱上刻一联:“七级重光喜毓钟英书台启秀,三台上映看经文纬武天榜题名。”光读联,近乎可窥见进士爷春风得意、神采飞扬的俊逸傲气。说到底,还是想借文光塔宣扬文化(读书)的力量。但张震此番修葺文光塔十年后,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汕头被迫开埠。从此华洋杂处,商业恣意,到处一片乱哄哄的,哪里还安得下一张书桌?

不过,塔周围人们的生活,似乎却更加活色生香起来。人们对于历朝政事似乎都只是撷取花边新闻,补缀成幅,虽色泽斑斓却不堪一提,倒是对周边生活大感兴趣。那种精神,是务实的;那种干劲,是务实的;那种居家过日子的鸡零狗碎、汤汤水水更是与“千秋文笔振金石,百丈光芒贯斗牛”,与“喜毓钟英书台启秀,经文纬武天榜题名”不沾边的;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潮阳人最终选择走出去的方式并不是北上考功名,而是南下求生存,红头船闯南洋、下暹罗、涉欧美、过东亚,硬是闯出了潮汕近代的商业神话。

文光塔与其说是一种对文化的皈依,不如说是成了现实生活的一种观照。关于这座塔的历史,人们尽可仰视,也可俯瞰,还可以多角度地端详那些参参差差、重重叠叠、凸凸凹凹的历史边角料,仿佛随着南海的粼粼波纹,渐次延伸,渐次洇漫,如波光明灭的地方信仰,一次次被放大,又一次次被缩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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