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夫茶：潮人的密码
□谢锐勤
去年盛夏，陪太太回河南辉县老家探亲，太太特意叮嘱拍摄老槐树。这棵六百多年历史的老槐树，曾经种在老丈人两兄弟院子里，太太小时候爬树、摘槐花、蒸槐饼，最快乐的童年时光与最深刻的家园印象都与之相关。“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从一定意义上讲，留住老槐树就留住赵家之根，留住太太的乡愁。
由此想起汕头老家的工夫茶。如果说老槐树是太太的家乡密码，那么工夫茶便是潮人的故乡密码。
这个密码首先住在身体里。潮人从小与工夫茶耳鬓厮磨，生活中无时无刻与工夫茶亲密接触，早上来一杯是开工神器，午后品一杯是提神醒脑，晚饭后喝一杯是去除油腻。工夫茶是潮人生活中的“水”和“米”，不是选修课，而是必修课。茶早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一天不喝不习惯，不舒服。由于潮人经常用单丛“刮油”，所以身体很清爽，肥胖者不多。满足口欲，这是工夫茶之功能体现。
当“食茶”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后，就会累积演变为身份。“壶小乾坤大，茶薄人情厚。”亲朋好友来了，一壶茶“食、食、食”，谈厝边头尾趣味事，其乐融融；四海之内皆兄弟，遇见同说潮汕话的，也是“请食杯茶”，生意逐渐就有了着落。可以说，工夫茶是辨认潮人的标识，有潮人的地方就有工夫茶，它代表团结与和谐，寓意“和、敬、精、乐”的茶道，讲述“过番”的故事，流淌“爱拼才会赢”的传说，也诉说“一溪目汁一船人”的辛酸。工夫茶可雅可俗，作为潮汕先人传给后人的身份密码，既有族群认同，又有历史传承。
在日复一日的品味中，工夫茶也从身体密码和身份密码上升为文化密码。“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作为灵魂之茶，其核心是爱，对家人的爱，因漂泊远方而对家人深深的思念与感恩；对故乡的爱，因异乡无法安顿灵魂而产生的乡愁与温情；对文化的爱，因族群身份而对潮汕历史与人文的继承与弘扬。世界上有两个潮汕，一个在原乡，一个在海外。因为爱，它们一直处于高频互动、相互促进中。孩子不嫌弃母亲，游子不嫌弃故乡，有工夫茶的地方就有乡音，就能心安，就有归属感。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工夫茶是潮人寄托乡愁最好的载体，只要拥有此心灵密码，他们就永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无论老槐树还是工夫茶，每个人对故乡与家国的想念都是具体而微的，正是这种细微而持久的力量，才深深刻在脑海里。在潮人心中，身体、身份与文化已在一杯工夫茶中合为一体，他们在一壶茶中激活身体、表达乡情、唤醒灵魂，使之成为生命的底色。“仿佛只有在我这里/故乡才是完整的。”此时，工夫茶已成为一种符号，一种情愫，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镌刻在每位潮人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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