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义与智慧 “潮汕老厝”蕴含的人文精神
□ 庄园
《潮汕老厝——四海潮人的心灵故乡》所描述的潮汕传统民居，无论是被称为“小故宫”的“陈慈黉故居”，还是古老的“贝灰沙”，突显潮汕人的情义，也展示了潮汕人的聪明才智。
林凯龙教授的著作《潮汕老厝——四海潮人的心灵故乡》2013年6月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推出第一版后，2019年6月再出第二版。笔者手捧此装帧雅致的建筑美学大作，读出了字里行间蕴含的潮人精神——情义与智慧。
陈慈黉的情义
作者林凯龙在书中用了不少家乡话的表述，让潮汕人读起来尤感亲切而诙谐。在第一章《“潮汕厝，皇宫起”》中的“慈黉爷起厝——好慢孬猛”一节中，他介绍了澄海前美村被称为“小故宫”的“陈慈黉故居”的故事。
陈慈黉家族和福建的陈嘉庚同属唐代太子太傅陈邕的后代。陈邕是唐玄宗李隆基的老师，因与李林甫不和，开元年间被谪入闽，最后在漳州落籍定居，死后被封为忠顺王，称为“忠顺世家”。据说陈邕的子孙中有个叫陈家衮的，元末明初为了逃避战乱，携四子从泉州来到前美村落籍，陈慈黉家族即出自这一脉。
陈慈黉的父亲陈焕荣生于清朝道光年间，身材短小精悍，以捕鱼为生，他整天浸泡在水里，被乡里人称为“水鬼核”（音同“佛”）。第一次鸦片战争后，陈焕荣因生计艰难，到澄海樟林港搭乘红头船前往泰国找工作，路上却被船主留在船上当了水手。他勤奋好学，几年后熟练掌握了航海技术和经商经验，遂自购红头船，航行贩运于国内各大港口和南洋等地。之后船队日益扩大，陈焕荣在香港设立港岛第一家华人进出口商行——“乾泰隆”开展跨国贸易，陈氏家族由此发家。1854年，陈焕荣将12岁的儿子陈慈黉带到香港从商。天资聪颖的陈慈黉在28岁时到泰国创立“陈黉利行”，并在新加坡、越南以及汕头等地设立分支机构，形成一个横跨南海各国的贸易体系，获得巨大利润。当时潮汕民间有谚语：再富也富唔过慈黉爷。仅汕头的黉利栈，每天要盘点的银元就多得没法数，只能用米斗量。陈氏家族在陈慈黉的带领下，登上了“泰华八大财团之首”的宝座。
看着儿子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陈焕荣决定回家乡颐养天年。回潮汕后，他乐善好施，兴学育才，重修村道和祖屋，并于1871年开始在前美村永宁寨祖屋两侧营造巨宅。陈慈黉50岁时子承父志，在陈焕荣去世之后即把生意交给次子陈立梅管理，花了近20年的时间主持建造了三座“通泰第”、一座“仁寿里”巨宅。之后他又老骥伏枥，70岁时在永宁寨东南面择地创建“新乡”，开始营造占地面积2.54万平方米的巨大建筑群落，历经多年才建成了拥有厅房506间，包括“郎中第”、“寿康里”、“善居室”、“三庐”书斋等4座互相依靠和连接的建筑。
陈慈黉大兴土木不仅仅是为了族人居住的需要，他贯注其间的是一种古典的富贵豪情，而他对乡人更是有情有义，在对待建造工的态度上也极为宽厚。“慈黉爷起厝——好慢孬猛”也成了潮汕家喻户晓的俗语，是“富而好施、慢工出细活”的代名词。
“贝灰沙”的智慧
潮汕老厝的墙体一般都是用“版筑”的形式建造。这种筑墙方式十分古老，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就开始有记载，春秋战国和宋代的建筑著作对此也有详述。据说这种筑墙方式在中原流传了相当长的时间后，逐渐被砌砖所取代，于明清后日渐式微并失传，却在潮汕延续了下来。
潮汕筑墙主要材料是用贝灰、河沙、生土掺和而成的三合土“贝灰沙”。在盛产贝壳的潮汕平原，只要将海滩上的贝壳收集起来，经碾碎、烧制、发酵后即可制成一种粘合力非常强大的“贝灰”，夯实后成坚固且轻巧的“灰墙”，也可制成标准规格（长30厘米、高宽各15厘米）的土砖——“灰涂角”用于垒墙。用“贝灰沙”筑成的灰墙毛坯，再抹以灰泥，以石磨平，即可打磨成光洁平整、坚如金石的精致“灰墙”。这“灰墙”，乾隆时代的《潮州府志》有过记载——“即遇飓风推仆，烈火焚余，而墙垣卓立无崩塌者，界过惠州、嘉应，虽间有之，然不及潮州远甚”。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说，灰墙即使经历大风大火的摧残，依然屹立不倒；比较广东地区的惠州和嘉应，潮汕地区的灰墙坚固尤甚。
林凯龙在该书第六章第一节中指出，热衷于“灰贝沙”筑墙的潮人并不是对砖墙不感兴趣，更不是烧砖技术不行。考古学证明，在可能是汉代古揭阳县县治的澄海龟山，已有长约40厘米、高20厘米、宽5厘米的红砖青砖出土，且当时制砖的技术十分高超。潮州归湖镇乌石岭的东晋墓有公元386年的纪年砖出现，揭阳新亨镇落水金钟山的龙东溪旁，还发现了唐代大型的砖瓦屋遗址，一些现存的宋元民居也有用砖的实例。潮汕人不用砖墙而喜用版筑的原因，可能是烧砖要用质地较细的田土，既浪费大量沃土又容易产生污染，这对地少人多、寸土寸金的潮汕来说代价太高！用“灰贝沙”是对废物的巧妙利用，且对环境无公害。三合土“贝灰沙”的发明保护了农田的肥力，无形中契合了现代禁用红砖的内在理念，也是聪慧的潮汕人对世界的独特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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