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新厝内”
□林道远
我们家在金石镇的老宅，有一个诗一般的名字“竹林居”，但当地的人都称“新厝内”，大概是一片老厝中出现了一座新厝而得名。一次和母亲坐在前厅门槛上聊天，说起这座新厝的建造。母亲忽然挥手指点，说：“这座新厝的格局和别人不一样，既不是"四点金"，也不是"二马拖车"，人家说有点像祠堂。”为什么呢？一下引起我的兴趣。于是母亲打从民国时期说起，我们未曾谋面的祖父林乙舜，仿佛踏着岁月的云烟走来……
祖父本是仙都村“口厝人”，一个道道地地的农民。靠几亩薄田谋生，也许是继承了祖先不甘贫穷、奋发图强的“基因”，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目光便投向了比乡村繁荣得多、被农民称之为“市”的金石镇。他除了种田，开始租鱼池养鱼。鱼，是他进入市镇的“通行证”。积累了一些资金之后，祖父筹划做点生意，谋求在镇上立足，移居也便成了早晚的事。老宅这里，原本有个市郊小乡，村民田地少，也缺少资金做生意，日子日趋拮据，纷纷弃居到别处谋生，当地叫“散乡”。趁土地便宜，祖父买下了一块厝地。后来鱼池越租越多，养鱼的饲料进货量越来越大，豆饼无处存放。又瞄准“开米铺”这门生意，也必须有地方存米。于是祖父决定“起厝”，请建筑师傅按“四点金”的格局设计。“四点金”是潮汕地区富有特色的民居建筑，其四面均由房间围合，类似北京的四合院。正屋和门楼间均为三开间，两侧各有厢房，中间为天井，形成“四水归堂”格局。得名是因外墙上共有四个似金字的脊头，也因屋内一般设有阁仔（小阁），适合闺中女儿居住，女儿昵称“千金”。考虑全面动工资金不足，当务之急是解决做生意问题，祖父别出心裁，先在厢房位置建造“两廊”，左廊当米铺，右廊当仓库。这是“竹林居”的第一次建造。
不知过了多久，祖父把卖米卖豆饼的铺面开到了市中心，“竹林居”第二次大兴土木，正式兴建了。总体按“四点金”建造，但是两廊没有改为厢房，依旧当作仓库。这样一来，厢房变成两廊，两廊格局多见于祠堂，难怪人家说“有点像祠堂”。
“四点金”的主体建筑完成之后，两边又盖了从厝、火巷。正面为三门，即一大门、二巷门，在民居形式中“四点金”变成了“二马拖车”。所谓“二马拖车”，是因主座酷似先秦之安车而得名。这种格局本该有“后包”，却没有，而右巷外侧却延伸出“后头”、天井、围墙，也是与众不同之处。
最后一期工程，更是“妙笔生花”。铺了外埕，盖了从厝，留出果园，砌上围墙，配置水井、碓臼，建造大门楼。显然吸取了潮汕民居建筑之精华，不拘一格建成了颇具特色的“竹林居”。
“起厝”期间，还有一个小插曲：有一天，挖地基时挖到了三个密封的水缸，引起了轰动。消息不胫而走，都传“乙舜起厝挖到了三缸"龙银"”。祖父予以否认，说挖到的是三缸水。据“风水先生”说，地下埋水缸，是常见的事。有的地方，从风水学讲，属于“火地”，火气太盛，必须埋上几缸清水压压“火”。祖父说缸里是水，许多人不信，用的是“想当然”的推理，说：“要不是挖到"龙银"，他怎么能起大厝！”
这种“想当然”，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祖父毕竟是农民，“农民起大厝”在人们眼里不可思议。但是，作为农民的优良品质，作为具有创业精神的“口厝人”林乙舜，人们也许忽略了什么……我们从祖母和父母亲那里，听到了不少祖父勤俭持家、勤劳致富的故事。岁月淘下来的故事，虽然细碎，却是沉甸甸的，鲜活而闪光。
祖父的裤带，舍不得花钱买，用浴布代替；他的衣衫，是从“当铺”买来的便宜货；他每天一早便扛着锄头、粪箕出门，到处拾牛粪，倒进鱼塘里喂鱼；祖母洗衣，常常发现祖父的口袋里有“鼠麯”，这种野菜生长在田野上，晒干可以制作“鼠麯粿”，祖父说，“看到顺手就摘，过年做鼠麯粿，就不用去买。”租鱼池养鱼，最费心是“防盗”，有人专门从事“偷掠鱼”，临近节日，看哪个鱼池的鱼可以出售了，便偷偷撒网，有的甚至结伙，往池里倒进“露藤”（毒药），鱼儿浮上水面挣扎，一下被捞个精光。这期间要搭鱼寮、雇人看护，祖父为省这笔费用，自个儿日夜“巡池”。祖父懂得，要走出“口厝”，必须多一些本领。他四处学习拳术，天天练举石礅，“口厝”遗留的石礅就是凭证。如今派上了用场，他凭着一身武艺和一把雨伞，看守着八九口鱼池，巡到哪儿累了、困了，便卧在番薯垅里，撑开雨伞遮阳、避露水。盗鱼者知道他会随时出现，又有拳术，都不敢打我家鱼池的主意。祖父乐善好施，良好口碑连偷盗者都晓得，有时夜里偷“药鱼”，正要动手，忽然说：“这是乙舜的鱼池，算了。”祖父做生意也下了功夫，为了降低养鱼饲料成本，同时赚取营销利润，他从买豆饼改为卖豆饼；为了卖个好价钱，他把鱼销到了汕头市；为了解决仓库问题同时省下建库的大笔开支，他刻意起厝时先建两廊，并大胆改变厢房的格局：起厝期间，他经常出去捡人家废弃的砖头，最后建围墙时不用去买……
祖父的故事真真切切，“农民起大厝”不见得不可能！“
（节选自《竹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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