苎叶粿的滋味

汕头日报 2019-05-13 15:22

五一假期过去,这个春天也算结束了吧。广州前段时间就已燠热难耐,完全是夏天已至的节奏。最近下了几场豪雨,天气清凉,但太阳随时都可能露脸曝晒。我沏上一道清醇的锯朵仔,颇有仪式感地慢慢吃掉冰箱里珍藏的最后一块苎叶粿,默默下决心,明年春天,必须上凤凰山,喝明前单枞,在山泉边煎苎叶粿……

苎叶粿之前从未听说过。潮汕虽然只是一方乡土,但十里不同风,隔乡不同音,民俗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尤其是传统食物,过去靠大自然恩赐,就地取材,食材与当地是否盛产关系密切。

苎叶粿是阿青送的。小区芳邻阿青来自潮州凤凰山,三月里的春天,阿青回了凤凰山婆家和娘家,赶上自家茶园第一茬单枞采摘。不仅带回明前鸭屎香,还带回苎叶粿。

望着一大坨碧绿的糯米团,我还以为是艾草粿。阿青说是苎麻叶做的,凤凰山特产。苎麻我是知道的,苎麻是中国传统纺织原料,我不喜化纤衣料,现在许多衣服就是苎麻布做的,凉爽舒适,我以为是南中国最合适的衣料了。但苎麻叶子做的食物却从未吃过,也是孤陋寡闻了。

转念一想也不觉奇怪。苎麻作为一种亚热带、热带植物,一般是生长在山谷林边或草坡,所以多见于山区或丘陵地。凤凰山是潮汕海拔最高的山,到处是野生野长的苎麻,被发掘成食物几率相当高。而我的老家潮阳是出海口,低洼之地,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潮阳虽山野也偶有苎麻生长,毕竟是少数族类,满足不了众多胃口和味蕾。

现摘的鲜嫩苎叶用开水烫煮后加入糯米粉一起搅拌锤打揉搓,撒上少许盐,相融相洽成为一种美食,便是苎叶粿。阿青给我时就是一大坨青如翡翠的半成品,并教我随意捏成小饼,用不粘锅双面煎熟,便可享用。如此简拙朴素,天然无雕饰,像极了凤凰山的气质。煎熟后的苎叶粿颜色变深,仿佛老墨玉,散发一种淡淡的青草香气。盐不仅带出糯米粉的细腻,也让青草滋味饱满热烈甘甜起来。我曾经吃着苎叶粿配咖啡,发现那是合不来的。配着斯里兰卡奶红茶,勉强。算得上绝配的,唯有凤凰单枞茶。

据说苎叶粿四季都有,但我想植物还是春天生发得最好吧?其实我谈不上是吃货,让我难忘苎叶粿的滋味,不是舌尖上的快感,更多是关于故乡的感念。

故乡并不一定是让人怀旧的。走过一些地方,历经一定的岁月,故乡可能是一次新的经历,新的发现。对我来说,苎叶粿如此,文光塔如此,东岩也是如此。潮汕的许多地方、美味与美物,如今我真有那种“梦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文光塔是我家乡棉城的塔,型如笔,或如船桅。塔脚一直就是城的中心,过去是,如今是,想必未来也是。从我有记忆开始,文光塔就在我的眼里、耳朵里、脑海里。走过文光塔无数回,现在返乡探亲,也都会陪老父亲散步走过,甚至在塔下小坐休憩。我以为,文光塔是我再熟悉不过、深刻不过的故乡记忆了,它是家乡的象征。

几天前,一位家乡老友发给我带有视频的文章:“文光塔:不会说话的宝塔,如何影响潮阳人888年?”我才恍然醒悟,我对文光塔所知甚少,甚至不知道,因为我从未登过文光塔,从未见过它的真面目。作为广东省现存最完整的一座古塔,视频全方位展示了这座集三朝(宋、明、清)古塔建筑艺术风格于一身,融三教(儒、释、道)文化于一体的宝塔的结构、传说及历史,一方面让我褪去对它的神秘想象,一方面唤起我想走进它了解它的愿望。

文光塔,熟悉中的陌生,以新的形象进入我心,是等待解读的未知。

刚刚发现的还有城外东山半山腰上的东岩。今年春节,陪老母亲上东岩,也是我第一次来到这古寺群(东岩包括卓锡寺、石岩寺、金顶寺)。拾级而上,先到卓锡寺,回望城区,远眺大海,心头掠过山清水秀、风水甚好的感慨与触动。难怪东岩在棉城人心目中位置不亚于文光塔。盛名之下,必有缘由。如今我已懂得追问、探究“为什么”,不再理会别人如何看东岩,我想以自己的思维路径进入东岩。始建于唐朝贞元五年(789)的卓锡寺,乃高僧大颠和尚所创建,比名刹灵山寺还早一年。而石岩寺、金顶寺分别建于南宋和明代。东岩历久而不衰,声名远扬千百年。

年轻时带着故乡滋养的气血,我们去远方,去追寻未来。这样的步伐一代人接一代人,路便是这样走出来的,新生活新世界也是这么开拓的。如今回望故乡,原以为是忆念,却发现是另一种追寻。苎叶粿的滋味是深藏的乡土密码,是未被品赏的存在,它一直作为美食滋养家乡的人们,并成为牵念的情感,但我未知。故乡的未知,于我,都是新的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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