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公元 那时花开
▲ 公元厂喷水池，大楼为研究所
公元厂喷水池，左侧建筑为办公楼
● 蔡育青
去过公元厂的人，一定记得它的喷水池。五朵雕塑莲花拱卫着中间一朵大莲花。每逢泉水喷涌，仿佛莲花盛开。
喷水池周边，围护着整齐的绿篱、草坪，办公楼、文化楼、研究所三座大楼构成品字形稳稳地扎着马步。文学爱好者曾经描述过这座喷水池：“白练飞溅透明而晶莹/阳光管不住自己/脉脉含情的抚摸/太阳在厂区/搭起一座七彩虹霓。”它像一位老朋友，笑脸绽开，总是第一个迎接精神饱满上班的职工，目送卸下工装下班的人们。外来的客人喜欢傍着喷水池，背向楼顶巨大的“公元”两字，拍摄优雅的留影。
我在这里上班是上世纪80年代，30多年前的事了。我们班组窗外有几棵玉兰，花开时节，我与工友捡拾掉落地面的花朵，盛在浅水碟子里，摆放在休息室。清幽的香味，轻轻就将厂道旁边霸气的夜来香比下去。轮夜班时，我们常在晚饭后走出厂门散步。梅溪河畔野菊花疯长，机帆船突突突驶过，犁开的波浪拍打着堤岸，也在大家躁动的心上荡起涟漪。
那时真是花季，大家年轻，工厂正值当年，如诗中所说：“一根竹竿插在厂区，都能长出绿叶。”
喷水池可不单纯是装饰。弥漫的水雾，轻松抓捕尘埃，保持厂区空气的纯净和湿润。感光材料生产要求“车间比医院手术室还要干净”。以前的环保更多体现为安全管理，胶卷、相纸生产过程涉及两千多种化学药物，其中一部分属易燃易爆和有毒药物，需要用心防护。好在厂里一贯重视。上世纪50年代，有毒工种职工就享受牛奶解毒的待遇。公司请职业病防治部门对19个项目130多个点进行监测，为一千多名接触尘毒工人进行职业性健康体检。柯达公司接手彩色生产线，立马投入巨资兴建燃油锅炉代替燃煤锅炉，率先通过ISO14001环境管理体系认证。彩色线新主人乐凯公司在环境保护上继续发扬光大。
公元最引人瞩目的，当然是引进日本富士彩色感光材料生产线。1989年7月4日通过彩色相纸验收，6个月后通过彩色胶片验收。它标志着公元从此掌握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技术和装备，踏入世界感光工业的先进行列。富士生产线可谓胶卷时代的彩色之花，让人们津津乐道。作为国家重点建设项目、广东省最大引进项目，党和国家领导人多次莅临视察，汕头市政府数次召集百余人的现场会部署工作。
彩色线这朵神奇之花，离不开社会各界人士的浇灌与扶持。记得1987年4月，汕头首次发行企业债券3000万元，用作扩建彩色线的专用款项，购者踊跃。至1991年8月，就已发行6期公元债券。
媒体的关切也使公元不断成为热点头条。企业上世纪90年代中期遭受内忧外困陷入亏损、停产之时，本地报纸连发多篇采访札记，鼓舞公元人的士气，呼吁政府扶上马再送一程。1998年，随着公元和美国柯达合资合作，2700名员工的命运引起媒体的深切关注，有报纸作了“关注公元职工”系列报道。直到去年，报上还有《老公元人，因为眷恋而坚守》的专题报道。
离开公元的人们又做何感想呢？1999年12月，全南海、陈志强、林闻光、韩荣华举办《在公元的日子里》摄影展，表示“一切转瞬即逝，一切都会过去，而那过去的却会成为美好的记忆。”2014年11月，汕头大学教授谢琳新著《对话公元——中国感光工业巨星远去的背影》首发式，多位公元前辈聚首追忆，殷殷情浓。
如果我们从诗歌进入公元，将看到与如今车间大门残破斑驳、冷淋管锈迹斑斑完全不同的画面。感谢文学爱好者通过冰冷的时光缝隙，为花季公元留下有温度的场景。当车间遇上诗歌，生活真的像涂抹上增感剂，每时每刻发生令人赞叹的化学反应。我偏爱描写班组作业、富有行业特色的诗句，如：“点点银盐，一闪闪……/融化在母体胶液/加温搅拌，快快成长/一颗颗活泼的晶粒/一旦见到光明/便汇成江河湖海/放出神奇的异彩。”又如：“齐整的空卷一排排/源源运到包装台/空卷为胶片添双翅/让她飞到五湖和四海。”
自己也试过为喜欢绘画的工友涂写几句：“当镜子里映出你窈窕身影/暗红灯却向工装投射沮丧/卤化银销蚀了灵气/七彩的梦被/无情漂白/烟囱和喷水池/印上你眼光的敏感/密度计刻点、操作台面与流水作业线/构成达·芬奇笔下空间/感光特性曲线/向你讲述黄金比例/三原色折射/美丽图案万千/走进光圈/走进光影色缤纷的世界。”
1986年，诗人野曼参观公元厂之后写下《彩色世界》：“我跋涉过没有彩色的岁月，/收藏着一卷卷没有感光的历史。/华夏，曾经被关在暗房里，/生命的胶卷一片漆黑。”结尾处诗人激情澎湃：“愈是富有愈是需要色彩，/花花世界并非属于资本主义。/开拓美的生活也开拓色彩世界，/华夏，要写一部彩色缤纷的历史！”作家叶兆言高中时期在南京经常买公元相纸自己放大裁剪，自称少年记忆中对广东能记住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虎门销烟，一是汕头的公元胶卷和相纸。一提到汕头，立刻想到这里生产的电影胶片。30年后他访问这座城市，怀着美好的记忆，写下《嫁人要嫁公元人》。那是作家笔下一种诗意情怀吧。
凝住岁月的感光工业巨星，时光也将它撕碎。胶卷之花凋谢了。公元厂在城市记忆中，或许正慢慢淡化成一座公交站的名字。市场不相信眼泪，公元的兴衰符合市场规律。一座见证公元崛起与衰落的城市，不知会否珍视工业遗产，在心底存留敬意。曾经漫步厂区的伙伴，则理所当然保留着独特的记忆。因为怀念公元，其实是在怀念自己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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