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汕头历史研究者陆续在老市区发现16块原址留存石碑 “野生”石碑藏着哪些历史密码?

南方日报 2018-07-17 12:55

80后汕头埠历史研究者许壁锋带着他“淘”来的石碑,讲起老市区原址留存石碑背后的故事。杨可摄

位于乾泰厝内的郑徐公共墙界,是标记了门户姓氏的墙界碑。许壁锋摄

在许壁锋看来,怡和洋行地界碑是汕头洋行文化和栈房文化最为直接的一项原址实物留存。图为棉安街怡和洋行地界碑与怡和栈房。许壁锋摄

许壁锋这位有心人让藏匿于老市区的“野生”石碑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杨可摄

樟隆后街潮梅财政处布告碑是研究汕头地政管理沿革、财政史较为重要的原址实物史料。

许壁锋摄

说起汕头老市区街巷的标志,很多人都会想起骑楼。其实,在这些街巷中还有丰富的文化遗存,石碑就是其中一种特别的文化注脚。像汕头国平路南段东侧的打石街,就是汕头埠石刻文化的一处地名留存。

日前,位于汕头老市区的潮聚创客茶馆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讲座——80后汕头埠历史研究者许壁锋带着他“淘”来的石碑,将当前已被发现的汕头老市区范围内原址留存的“野生”石碑的故事娓娓道来。

有意思的是,在讲座结束后,许壁锋还带着听众走进老街巷,与那些藏在老市区里的石碑重新“认识”,与原生态的汕头历史面对面。

那么,这些石碑都有什么故事?让我们跟随许壁锋的足迹,一一解开老市区石碑的历史密码。

●南方日报汕头观察全媒体记者杨可

现存石碑多用于明确管业产权

自清末咸丰年前后,汕头埠商贸往来日繁,中外洋行、富商开始在汕头埠新填滩涂地购买地皮建筑住所、商店、栈房,人口数量迅速上升,房屋和土地越来越密集。在这样的情况下,地政管理问题逐渐产生。在汕头买地置业的中外商号业户,便通过立石碑的方式,来明确自身管业产权。

据许壁锋介绍,通过田野调查,他发现汕头埠仍然留存一定的地政类的石碑。这类石碑既有官方所立的布告碑,也有私人所设的墙界碑、地界碑等,其原始功用都是界定产权边界或者强化地政管理。其中的大部分仍是围绕土地权属问题进行声明,表明土地或者墙壁系一户或多户之管业。像潮梅财政处布告碑,就是对土地权属管理提出规定之用。

这三类石碑的具体功用也有所不同:地界碑即声明此片土地的权属系其商号或住户管业;墙界碑则可再分为己墙碑与共墙碑,己墙碑即此墙系此户一户独有管业,共墙碑一般系相隔两户共同管业;布告碑则是对具体行政事务做出规定,系行政部门所立。

此外,他发现除了潮梅财政处布告碑外,大部分汕头埠石碑都是随建筑物墙壁镶嵌其中,这表明了这些石碑是修建这一栋建筑物的时候已经修筑其中,而土地或墙壁的权属问题在开始修建此建筑物之前已经厘清,以石碑形式进行标记。

从刻字方式来看,这些石碑大部分采用阴刻方式。“这个做法的主要目的或许是为了节省成本,而阳刻耗费时间相对较长,也表明了大部分界碑都是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向石匠定做,再运用到建筑中。”许壁锋说。

原址现存石碑反映汕头埠清末民初历史

在讲座及实地走访中,许壁锋还以一些较为典型的石碑举例,为听众解读石碑的历史价值。在他看来,当下原址现存的这些石碑,从侧面反映了汕头埠清末民初的历史。

像怡和洋行地界碑背后,就有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这一地界碑目前在万安街、棉安街与商平路交界区域附近街内各发现一座,靠墙镶嵌于地面上。许壁锋说,地界碑所出现的区域,为原汕头居民所称的“怡和栈内”区域,即原怡和洋行栈房所在地,从目前这两座碑所镶嵌墙壁的房屋结构来看,仍然保留了栈房的外观,系仓储作用。

他继而又发现,这两座界碑之间,刚好连成一线,即棉安街、德安街、德安后街、万安街四条街一部分,此界线与商平路成平行状。

于是,他分别查阅了1902年绘制的《汕头市街之图》、1927年绘制的《汕头市街略图》以及1937年绘制出版的《最新汕头地图》等旧地图,又仔细研究了饶宗颐总纂的《潮州志》……他发现,德安街口曾经有一座可以容轮船装卸的码头,而这个码头正是在怡和洋行前;且怡和洋行还在怡和码头处修筑了一处栈桥。

他由此得出结论:怡和洋行的两座地界碑,界定了怡和洋行栈房与码头的地界,两座界碑分别镶嵌在棉安街怡和栈和万安街怡和栈墙壁上,恰好对向,这正是怡和洋行划定自身界限的一种方式,棉安街与万安街中间的德安街尾,则是当年清代怡和洋行的码头区。栈房设在码头两侧,这种设置也是便于码头装卸货物,而栈桥是架设在海面上,远远比栈房更深入海内,这也是为了货物轮船在装卸货时,可以停靠在栈桥边,由码头工人操作一些简易器械装卸货物。

此外,他还通过考究,探寻出怡和栈的消亡原因:民国晚期怡和洋行堆栈有53处。随着时代的更迭,怡和洋行逐渐售出栈房等产业。棉安街怡和洋行栈房在1951年时也转手卖给潮汕农民报社,如太古洋行、元兴洋行等曾经坐拥近百座栈房的大洋行,也很多在时代更迭中消失。

“怡和洋行地界碑,可以说是汕头洋行文化和栈房文化最为直接的一项原址实物留存。”许壁锋说。

为地政管理沿革研究提供重要实物史料

除了以怡和洋行地界碑为例解读地界碑,许壁锋还讲述了潮梅财政处布告碑的故事。

潮梅财政处布告碑位于樟隆后街与樟隆左巷交界处,立于樟隆后街房屋前。经辨认可见,石碑所署日期为民国十五年(即1926年)十二月四日,又经查阅资料得知,这是目前在小公园片区街巷中仅存的布告碑记。

由于此碑几近百年,碑文很多已模糊,但许壁锋多次前来辨认,终于辨认出了部分文字,并且从中获得这样的信息:潮梅财政处命业主应申报房屋所有权,并明确了违法占官地者处决、仅持私契者效力不予承认、各类业主应具情报官备案这三点。

而在查阅大量资料后,许壁锋又了解到潮梅财政处布告碑设立的目的。据他介绍,潮梅财政处的前身是成立于民国七年(1918年)的潮梅筹饷局。当时潮梅地区的实际领导者是潮梅镇守使刘志陆,成立此局目的在于综理潮梅财政兼征收盐埕税,本质是为粤军筹募军饷,故名筹饷局。潮梅筹饷局发现,汕头商铺、居民占用“官坦”(即政府平填的土地)修建房屋较多,原汕头旧市区多为“茭萣地”(即红树林地),经前清潮嘉道台行署等出资平整之后,才多有百姓聚居于此。

而汕头所处潮梅地区战乱频仍,陈炯明等各路军阀先后实际控制汕头,地政秩序也多次被打破。据《汕头大事记》引《潮州志》记载,前清管带出身的洪兆麟,在民国十二年到十三年间(1923-1924年)任潮梅护军使、汕头防务督办后,囿于军费浩繁,于是在潮梅筹饷局内设汕头土地处,要求全汕头所有田地、铺户主等,需在限期内提契报税,逾期检验无契和不缴纳税收者,视作窃占,一律充公变卖。汕头居民不堪重负,且也有很多居民自古居住汕头埠,房屋为祖传,并无契约,故汕头各界市民到潮梅筹饷局请愿,洪最终作罢。

在东征胜利后(1925年底),汕头结束军阀政治。民国十五年(1926年)时,范其务任汕头市长,是时汕头局面甫定,要推行都市建设,同样需进行地政管理。“因此,樟隆后街这一碑记,实际上也是潮梅财政处与汕头市鉴于战时部分产业易主,当时汕头正在规划道路,清产确权,以便征收,正是竖碑之因。”许壁锋说。

那么,潮梅财政处有哪些历史价值?许壁锋介绍,从樟隆后街这一座潮梅财政处布告碑中,可以看到潮梅财政处曾经节制汕头区域的土地,并且可以了解到汕头乃至于潮梅地区在东征军胜利后的地政管理状况。他认为,潮梅财政处布告碑体现出汕头在潮梅财政处管理期间,地政管理尚属严格,这对汕头市政府规范化市政管理与地政管理的滥觞,以及研究汕头地政管理沿革、财政史等都是较为重要的原址实物史料。而布告之所以立碑,自然也出于对这项政策的重视,而且当时潮梅财政处应认为这项地政政策有一定的延续性,所以勒碑以记。

以石碑明确两户相邻墙壁产权

汕头老市区原址现存的一些墙界碑,也是许壁锋慧眼发现的。

在老市直街也即今万新直街就有墙界碑的存在。“此墙公共”这一类碑石,实际就是相邻两屋合建此墙,为表明此墙产权共有,所以在墙内镶入此碑。“己墙碑”即此墙为一方私有,镶入此碑表明此墙为一户所有。

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墙界碑?许壁锋解释,汕头开埠后,核心商务与生活区在最初基本集中在原汕头埠范围,在崎碌、茭萣地、新填海地、葱陇等区域还没有开发的时候,汕头人建造房屋还是集中在“四永一升平”、“四安一镇邦”范围里。地少人多,必然出现房屋紧密相邻的问题。因此,两户相邻的墙壁产权也需要明确,在转卖他人改建之时,才能够避免纠纷。

而老市直街这块共墙碑,也有配套的契约加以支持。许壁锋所见的一份落款为十六年(即民国十六年,1927年)的字据,是与汕头老市直街地契同时发现的。字据内容如下:“立合字古凤生、李灼南,兹因李灼南自己筑建本市第一区老市街十六号门牌楼屋一间,右畔公共墙腐败不堪,均行拆卸。该墙由李灼南并加建红毛灰、柱柟,再砌双条青砖,由古凤生君弥补灰工大洋五十元,与李灼南收。若日后古凤生君自己抑或该屋已转卖他人,要建三层楼时,再补还该墙柱五十元与李灼南君。该墙系古、李公共之物,故特立约,各执一缄存证。立字人古凤生手签,十六年十月初一。”

这份字据中,“红毛灰”是闽粤地区对水泥的俚语,而“灰工”就是砌墙的工人。签字为古凤生,此份字据即为李灼南所收执。

在许壁锋看来,这份字据恰好体现了邻里之间的互相帮助。字据表明,古凤生出资帮助李灼南修好一面墙。但之前古凤生不修理,大抵该墙对他日常居住安全并无太大影响,然而李家修建新宅子,要修理围墙,古凤生拿出五十大洋,并且也不必让李家马上归还,只是约定在将来各自房屋易主时再去补偿修墙价款即可。

由此可见,由于纸质契约相对容易灭失,且民国地政部门更迭频繁,当时人们便使用共墙碑和己墙碑规定产权所属情况。而由于其持久性受到重视,在民国早期的汕头建筑也就常可见到墙界碑。

墙界碑还有门牌的作用。像位于乾泰厝内的郑徐公共墙界,就是标记了门户姓氏的墙界碑。许壁锋说,汕头埠街巷形成时间极早,从清朝咸丰年间就形成了镇邦街,随后各街巷的形成,商户也按照所在位置,编制街巷门牌,方便他人找寻。但潮汕地区多雨潮湿,木质门牌易腐朽毁坏,时常要重新制作。因此,人们就把部分共墙碑或己墙碑镶嵌在墙壁中央,高度约150厘米,可与成年行人平视,其主要的目的除了标记墙壁产权外,也是作为门牌标识之用。有了这种墙界碑,两户姓氏一目了然。

■人物故事

“80后”青年

许壁锋的

疯狂“寻碑记”

与这些石碑“密码”一起揭开的,还有许壁锋这位“80后”青年走近石碑、爱上石碑的故事。

许壁锋生于1989年,是汕头市金平区光华街道办事处的一名年轻干部。一直以来,他就对汕头历史文化十分感兴趣,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逛老市区,几乎每一处旧书摊都留下了他的身影。而他也时常能在旧书摊里淘到房契、侨批、歌册等“宝贝”,并如获至宝地带回家细细研究,因而朋友也给他起了个外号——“汕头废纸王”。

与老市区石碑的结缘,则是因为两年前祖父的过世。许壁锋说,他的祖父曾居住在老市区棉安街“怡和管栈”,自小就在老市区成长。祖父去世后,他便萌生了回到祖父曾经居住的地方走一走的念头。却没想到,这次走访,令他无意中发现了位于棉安街的怡和洋行地界碑。

这些石碑到底是作什么用,又有哪些文化价值?在好奇心的驱动下,许壁锋开启了一段特别的“探寻之旅”——一条街一条街地走,一面墙一面墙地寻,只要发现有石碑的踪影,他就会马上半蹲下来,仔细辨认上面的刻字,有时连腿已发麻都毫无知觉……

在他细致的走访找寻下,一块块藏在墙角、嵌在墙内的石碑被一一发现。除了找出这些石碑,他还通过各种途径查找资料,解开隐藏在石碑当中的历史密码。

然而,由于这些原址留存的石碑历史较为长久,刻在上面的很多文字都已风化,辨认起来难度很大。那么,许壁锋又是怎样辨认出上面的文字的?

原来,他采取了一个“笨方法”——在每天早午晚的不同时段来到同一块石碑前观察,为了辨认出上面的字迹,他采用泼水、拓印等方法,甚至在凌晨四点用手电筒强光照射。几番“折腾”,他终于欣喜地发现:当正午时分阳光照在石碑上时,就能比较清晰地看清石碑上的刻字。

因为这个“重大发现”,雀跃不已的他几乎每天中午都会跑到各个石碑前观察辨认。回想起当时的自己,他笑着用“疯狂”来形容。

正是这样一股疯狂劲,正是这样一位有心人,让这些“野生”石碑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迄今为止,许壁锋已在老市区发现了16块石碑,所撰写的一批有关老石碑的文章也在汕头本地报刊发表。他还受当地电台邀请,为听众讲述汕头老街巷的地名故事。

而他做这一切的初心和落脚点,都是为了唤起人们对老石碑的保护意识。

“汕头埠区域的石碑保护状况并不够理想,需要以"且看且珍惜"的态度去对待。”许壁锋告诉记者,除了存心善堂位于顺兴街高墙的墙界碑有随着高墙的修复而加以保护,汕头埠的石碑受损状况仍然比较严重。老市区很多街巷为了避免浸水,都加以填高,但地界碑、墙界碑等都没有填高,一些镶在地面的石碑碑文也就被遮盖损坏。而且清末民初的地界碑、布告碑等已经接近一百年历史,很多文字都已经风化,不可辨认。在他看来,这是汕头历史的一种损失。

因此,许壁锋建议,可以考虑将汕头埠老碑石进行原址修复,将其挖掘出后,加以拓印辨认研究,对于洋行界碑等也可以原址挖掘后划定保护范围,将其作为一项重要的原址历史实物加以保护,对于汕头历史研究和文化留存有一定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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