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三味”
□葛成石
1
农历辛丑年,迎来父母七十寿辰。父亲向来不随流俗,他早就计划好,不大办寿宴,他要将自己的游记整理成册,并在这个春节赠送给亲朋好友,时间就定在大年初二。此前我每年春节都回老家,这次更应回去。我花了大半天时间逛街购物,车的后尾厢填满了乡愁。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临近年底,周围的空气突然紧张起来,耳畔听到的都是“工作地过年”“原地过年”,以及有些刺耳的“就地过年”——“就地”一词,多少带有一些对庄严仪式的轻侮和亵渎。父亲的赠书仪式也一度欲取消。我试探性地跟母亲说,我们可能不回了,并提出要寄东西回去。母亲并没有反对。只是从她说话的语气中,我感觉到她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说:“不用寄东西,太麻烦,你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带。”向来通了电话就不愿挂断的母亲,这回话很少。我放心不下,立刻向兄弟姐妹求证母亲的态度。
“去年大哥、四弟没回来,她也没有不高兴。”姐姐宽慰我。
“妈这些天喉咙不舒服,别多想。”四弟如此解释。
大哥为了让我们安心留下,就在家庭群宣布他会回家过年,让我们在省外工作的不必冒险回去。他们好了,我便好了——在这个大家庭里,每个人的想法大体都是这样。在这个特别的一年里,反而让我更深切地感受到了亲人的体贴。我决心留下,想想往年春节单位值班,通常都是同事代劳,这回我也可以尽点责任。
好友俭哥、慧儿夫妇也说,留下吧,这个年我们一起过。他们也是外省人。于是,我们这些平凡的生命一不小心就和时代连在了一起。我们可以跟人说,受新冠疫情影响,我们响应号召,留在了工作地过年。对我来说,“留”字是很贴切的,有“主动”“轻松”等意味。我很清楚,我的轻松,全仗亲人和好友的温柔以待。
我和俭哥两家人应邀去了本地的农村石扇过年。石扇是妻子的姨父家。姨父年轻时在我们江西老家上班,并娶了妻子的姨妈。可以说,姨妈的美貌为如今我们能在广东有亲戚,早已埋下伏笔。这个年,平常我们没空去住、去玩的地方,都尽可以去享受。我们一路疯疯癫癫,所有欢乐,都尽情地往手机里塞。
慧儿原来是我的同事,教心理学的,因为有专长,辞职单干好多年了。俭哥是医生,和我们家有医缘,一家人若有小毛小病,基本不用打针吃药,他给我们扎一下银针便好。也正因为是医生,所以特别没空,大年初一一起包完饺子,他就被叫去公干了。
2
年后如何玩,无法计划。就在这时,唐梦大哥发来微信说:难得今年你们留下过年,咱们明天一起去大埔万福寺,住上一晚。正合我意,我当即答应了。我和唐梦、娜姐夫妇认识快十年了。他们在报社工作,文气、人气正盛。我在这里能广交朋友,也是蹭足了他们的热度。三两句话就定下了行程,之后,我整晚参加老家的视频会。
父亲的赠书会准备如期举行。五弟本来不回去的,也为了此事大年初一独自一人驱车赶回去了,他说怕以后要后悔。其实这一天我也动了心要回去的,大哥说没必要,在单位上班的不方便。如果我坚持回去,兴许也没事。回还是不回,老家那边不给我任何压力,老婆孩子这边也全听我的,我在得到自由的同时,也担负了沉甸甸的责任,这样反而更觉得稳妥才是最好的选择。手机屏幕上,父亲正给在家的兄弟姐妹分配任务,所有人都听父亲的指挥。受信号影响,有些话听不太清楚,但有这么一句我听清了:“测体温,戴口罩,保持安全距离,这些都要做到。在这种前提下,我跟村干部说了,如果有事,村里可以说阻拦过我,一切责任都由我来担。”第二天和唐梦夫妇在车上,我将这事儿拿来说了。娜姐说我父亲这性格和唐梦太相似了。我深以为然。父亲能坚持十年用脚和笔记录行程,唐梦能在深山老林亲手搭建木屋,他们若没有“一根筋”的性格,是难以成事的——我在许多文章里颂扬过这种真性情,虽然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同。
这一天是大年初二,藏在阴那山密林中的万福寺大门紧闭,只有阳光和鸟鸣在这里出入自由。按规定,现在寺庙还不能开展宗教活动。我们是来走亲访友的,工作人员仔细查对过才放行。天气晴好,蓝天白云下,远山清瘦高峻,近树婆娑有姿,翘角飞檐在苍翠的山林中若隐若现。满目的树色浓淡不一,得到阳光处又泛出金灿灿的光。遇上这样的时节这样的天气,眼前的色彩应是一年中最丰富、明丽的了。拜访过住持,选了客房,认了斋堂,我们便自由赏景了。吃住用度,均可扫码入功德箱,方便。同行者中有个90后主持人,叫静茹,是个活蹦乱跳的女生,她随时都在为自己的视频号收集着素材。她对着手机,转着圈,炫耀着这里带着“甜味儿”的空气。对空气的味道,我也认真分辨过,田间是带腥味儿的香,山中是青涩的香,河边湖畔则是两者的结合。听到静茹所言的“甜”,我有些喜出望外,这才是最恰如其分的形容词,深深地吸气,叶片、水分、阳光糅合的味道,闭眼便觉有回甘。
这个上午,我的手机里直播着父亲的赠书仪式,虽一心二用,仍然游兴不减。下午,我们在小留村观赏了相向排开的两列长长的别墅带,据说是当地老板为村民捐建的。新农村的格调能如此大气、严整,并不多见。出于好奇,我们踏进了一户人家中,娜姐问一声“有人吗”,没有回应,我说“那就再找下一家吧”。唐梦觉得这两句即兴的台词,像旧时穷酸文人在挨家讨喜,不禁大笑。静茹便要求我们重演了一遍。游完小留村,又去大留村访友。叶家人热情招待了我们,还让我们留下参与晚上的击鼓节目。这一天,让我疯狂得没有一丁点儿心事的,正是这震山响的锣鼓声。那一刻,全世界都随着鼓点在律动,在摇晃。男女老少,随手拿起铙儿、钹儿都能合上节拍。我不由感叹,山村有这样的习俗真好,谁也不会患抑郁症。
玩至9点半,我们驱车回万福寺。白天我们看山色,夜里只能见灯火,有的在头顶,有的在脚下,橘红的光像在黑色的海洋中游动。山里的夜晚,连鸟儿都睡着以后,世界静谧得仿佛只剩下静茹所说的甜味了。
3
山村的年,除了甜味,还有香味,比如热情的叶家用心烹饪的饭菜,以及年初三建宁在百侯古镇招待我们的好酒。建宁是我十年前教过的学生,看了我发的朋友圈,当晚就发出邀请,次日一早又和我电话联系。按原计划,初三是见另一个文友的,但有学生邀约,颇有面子,便改变了主意。走马观花看完位于大埔县城的泰安楼,我们就去了百侯,建宁已订好位,等候多时了。饭后建宁又不辞辛劳,做了我们的导游,带我们领略古镇深厚的文化底蕴。临别时,我们在白罗村合影了一张。南方初春的太阳虽已偏西,但映在脸上,依然有暖意。大伙儿陶醉的样子,像在微醺中聆听着春天的乐章。这时我又嗅到了年的第三种味道——暖阳一般的人情味。我又想起昨夜10点回到万福寺,而住持还在客堂等着我们。他说:“你们都是写文字的,今天我要考考你们。”他通过说文解字,讲的都是修身齐家的道理。老人的眼袋很深,却总能射出慈祥的光芒。
这个年虽然只在工作地附近兜兜转转,但这种氛围,和老家并无两样:有亲朋好友,有泥土的芬芳,有南方共同的民风民俗。这种氛围,像脚一沾地就要生出根来似的。唐梦夫妇和静茹都是本地人,但这两日和我们一样,都离开了城里的高楼,来到了陌生的乡村。我在手机里偶尔和老家人联系的时候,他们也一样。不管身在何处,人总有更换生活方式的时候,而浓浓的年味并不变——景是甜的,物是香的,人是暖的。辛丑年的这“三味”,像跳跃在枝头的一抹绿意,提醒我们一个暖春已然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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