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街 一座城 当我们谈起牌坊街的时候 该谈些什么?
潮州牌坊街上定期的文化巡游活动,为古城的夜晚增加了活力。郑坚摄
潮州古城在焕发着新的魅力。林文强摄
清末的潮州古城图。一连串的牌坊在图中非常显眼。
潮州牌坊街附近,一处老宅被改造成为客栈。刘炜摄
图为潮州古城的牌坊街。
资料图片
潮州古城太平路北端与上水门交界处,往来的游客和本地居民打量着太平桥遗址,隔着透明玻璃,这座宋代的古桥在国庆假期前终于重见天光。宋元时期潮州府志《三阳志》记载,“自太平桥直抵三阳门,桥之四维,旧有四塔,外疏两渠,中为官街。”太平桥南北朝向,北面靠着州治即当时的潮州府衙,南面则是作为古城中轴线的“官街”。官街,即后来的大街,现在的太平路,更通俗的名字是牌坊街。
旅游的东风为许多古老的街区带来了涌动的人群。在古城里,每一条街、每一座城自有其故事与密码。作为潮州府城政治、经济、文化的中轴线,当我们谈起牌坊街时,我们在谈什么?
策划:达海军撰文:肖燕菁苏仕日
牌坊街的牌坊
在取名这件事情上,民众永远能够捕捉到最显著的特征——23座牌坊次第展开,“牌坊街”这个称呼如此顺理成章。
“坊之多而知风化之美,巷之多而知民居之密,坊与巷俱以多为贵,而巷多又不如坊多之可贵。”潮州有牌坊街,更是座牌坊城。潮州文史专家陈贤武考据了历代的潮州地方志,写就《潮州牌坊街》。书中记载昔日潮州府古牌坊共有570座,至多3.3公里的府城范围内有103座,平均每平方公里内建有牌坊29座。昔日长仅1.6公里的太平路上,有过43座牌坊,平均每35米就立有一座牌坊。
建牌坊不是潮州独有的风气,牌坊作为纪念性建筑而存在的时间约从明清开始,此前,坊门是中国古代城市规划中重要的功能性构筑物。“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周礼·考工记》中所记载的王城规则制度始于西周,但其以政治中心为轴心、其他建筑设施对称分布的中轴线布局思想延续至封建王朝的尾声,经纬交错形成方格网,坊门是分割也是关卡。唐代以后,坊市制度被打破。宋代以后,生产力发展,大规模建造石坊成为可能,坊门演变为具备旌表功能的牌坊。
三世尚书、状元坊、理学儒宗、吴楚重镇……从牌坊街上牌坊的坊名就可见牌坊所旌表的人物,四朝大老林熙春及其父亲与祖父、“穷不夺志”的状元林大钦、岭海士大夫仪表唐伯元、任职吴楚军务的林炳星……忠臣孝子、登科文人,一座座牌坊背后是崇文重教的古代潮州。史书记载,宋代潮州府属县有172人登进士榜广东共528人,明代进士及第则有160人、举人达162人,是广东乃至全国第进士较多的州府之一。“老一代的潮州读书人,都会去抱状元坊的两条大柱,长辈会带着家里的小孩到牌坊街告诉他们要好好读书。”陈贤武说。
建筑学上,牌坊划分空间、强调空间序列,民居不得高于牌坊,营造庄严恢弘的氛围。传播学上,牌坊属于易于长久保存但不易于远距离运输的时间型媒介,有利于规范的传承和王朝的持久稳定。不论是空间上的牌坊或是具备媒介属性的牌坊,其作为礼制与儒家思想象征的意味是难以抹去的。
太平路的牌坊分布之密集,在全国范围内都为罕见。在唐代都还是官员流放之所的潮州远在岭南,中原遗民南渡后迁移至此。对于传统礼制的尊崇在这里却更加严格,牌坊次第重叠,与遥远的政治中心有力地呼应着。
牌坊外的“牌坊街”
许多时候人们谈起牌坊街,并非仅仅指那条不足2公里的大街,更包含了整个古城区。
让我们暂时从牌坊林立的太平路上离开,到牌坊外的古城区看看。
向右拐进卫星一路,58岁的李炳炎健步如飞,指着路尽头的堤坝,“这里以前有斜坡,是货运码头,货物就是从这里运输。”李炳炎是潮州府城人,在打银街长大,上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研究潮州窑,认为“要研究潮州的陶瓷就一定要研究潮州的文化”。
潮州古城东临韩江,韩江发源武夷山,汇合梅江和汀江,下游分流为北溪、东溪和西溪出海,流域面积广,联通闽粤。明清时期,潮州凭借韩江水上交通的地理优势,形成了以府城为中心的商业贸易地位,成为韩江流域经济中心。
如果说潮州古城以太平路为中轴线布局的思想,体现了对于传统秩序的尊重,那么东平路的商业则是潮人重商务实的体现。东平路原为东堤,属堤外江岸,淤泥堆积后改筑为砖石堤,城墙外移,东堤成为东街。《古城概览》中描述历史上的东平路“多酒楼茶室、旅舍戏院、赌场妓馆,官吏宴会,商贾迎宾,多聚于此”。
潮客共饮一江水,潮州古城的上水门、竹木门、东门、下水门等韩江码头一带,曾是潮客商品的集散地,有不少来自韩江上游地区的客家人,在潮州城经营纸业、瓷业、银庄、批局……民国时期,潮州的工商得到极大发展,蔗糖、陶瓷、绣品远销南洋,商贸发达。至1934年,府城初具规模的座商已有146个行业、2418家,其中太平路座商有372家。
潮州从来不缺商业传奇。19世纪初的吴雪薰从在开元街头张元昌染布坊门口摆卖扇子做起,1919年开创“吴祥记”店售卖日用小商品。之后扩建为楼上经营批发,楼下经营零售的大型“吴祥记百货商店”,全店占地面积679.25平方米,还在上海、广州设店批发。
时过境迁,如今的牌坊街上已经见不到占载阳巷到柳衙巷一个街区的吴祥记百货。即便是老一辈的潮州人,提起牌坊街的百货说得更多的是曾经的国营百货大楼。
现在的潮商老字号文化馆的橱窗里悬挂着一个铃铛。1958年,潮州市百货大楼正式投入使用,计划经济时代,古城四郊的消费者一早到门口排队。早上8时铃声敲响,十多扇大门一齐拉开,顾客涌向柜台。李炳炎是潮商老字号文化馆的策展人,他在百货大楼从销售员做到副总经理,赚到第一桶金。当统购统销成为历史,他开始回望国营百货大楼时代之前的牌坊街,策划《至诚至信——近代潮州城老字号》展览。
展览的结语李炳炎写了一个礼拜:每天一早,太平路沿街的商铺陆续开店,准备着迎接四方来客。大街就逐渐热闹起来,这种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会一直持续到深夜,而这种浓郁的商业气息,也已经延续了数百年。
没有“牌坊”的牌坊街
牌坊街是近年开始的称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太平路被称为“大街”。在近代的半个世纪里,大街上没有牌坊。
1950年12月17日,一名邮政工人许焕坤骑单车沿太平路由南向北,过下水门街口时百岁乡宾坊突然倒塌,许焕坤被压死于大石之下。当时的城关镇人民政府组织调查全城危亭、废亭,作为安全隐患和传播“封建内容”的牌坊于次年被大规模拆除,剩下的“岳伯”“省郎”2坊也难逃之后“文革”动荡,只存下位于北马路二柱一门的“忠节坊”。
蔡澜祖籍潮州,在《府城》一文中写道,“老家府城,旧时相等于日本的京都,到处是古迹。看过照片,一条街上有数十个牌坊。从望远镜的角度,重叠又重叠,煞是优美。"文化大革命"后去过,什么都没有了,牌坊的石柱被拆光了,剩下的当成石摆在公园里让人坐。”
从宋代潮州古城图可以看出,自宋代起,太平路北端就与州治相连,直到民国时期洪兆麟建百花台。潮州历史风起云涌之时,其暴风眼必经过这条从南到北的太平路。“80后”的丁铨从2009年开始收集潮州老照片,《旧影潮州》一书中收集了日军侵潮时趾高气昂走过牌坊街的影像,也展现了解放军进城时牌坊静默地注视。
2004年4月,潮州市委、市政府开始动工修复潮州牌坊街,登出“寻宝”启示,不断有热心群众向文管部门提供遗存构件的线索。当时拆坊主事人请清末秀才刘逸少,将牌坊坊主的生平、功勋和官职详细抄成录《潮安县城关镇亭坊简略史》,为多年后的重修提供宝贵资料。2009年10月1日,牌坊街竣工正式对外开放,共修复古牌坊22座,其中太平路20座、东门街2座。此外,昌黎路上还有一座“昌黎旧治”坊。
丁铨思考过太平路名称上的变化,“老一辈人觉得这是很大的路,以前潮州人叫牌坊为"亭",没有叫"亭街",因为是人们生活的一部分,所以重点在街。当本地年轻人见过更大的路,和游客与以普通话称呼的习惯一致去称呼它,它或许就变成一个游人的视角。”
潮州自然资源局主任科员陈夏阳,是潮州市历史建筑与传统村落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研究潮州古城已多年的他认为,古城保护的实质并不是要回到哪个年代,而是各个年代的精品都拼贴。“只要古城不要走向衰败,业态都会置换,要让古城呈现出历史的堆叠感,成为活的历史古城。”他说。
当我们谈起牌坊街时,我们在谈什么?
距离潮州建成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距离第一座牌坊“柱史”坊在太平路建起已经过去了503年。现在,牌坊重新竖立在太平路上,重叠又重叠。
没有了封建的规制,人们观赏坊上的书法远甚于瞻仰先贤,在旅游强市的背景下,新兴的业态在街巷里出现。失落的秩序与重构的空间依然以牌坊街为南北轴在东西纵横的街巷里展开,重叠又重叠。
■故事
牌坊街的年轻人们
精湛网络科技公司的总经理刘俊益,经常被古城的观光三轮车师傅询问是否要搭乘。1996年出生的他有着稚气的一张圆脸,上班时背着双肩包从南桥市场向北走过大半条牌坊街,到达位于分司巷的潮州市青年文创中心。
刘俊益是清远人,2015年以大一新生进入韩山师范学院的时候没想过留在潮州,“本来想的是读个4年就回去了。”刘俊益大学就读网络与新媒体专业,希望组建自己的视频团队,大四时通过老师蔡志海接触到孵化青年创业团队的青年文创中心,就此留在潮州。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青年文创中心不远处是周游今年4月份上线的民宿咏而归,他喜欢《论语》这一篇里曾经描绘的场景,把民宿的名字定为“咏而归”。周游是江西宜昌人,辞掉在杭州的平面设计工作后,周游在云南逛了1年多,潮州朋友邀请他到古城做民宿。见过丽江、大理饱和的民宿市场,周游说:“感觉潮州这边做民宿还是有机会的。”
回到牌坊街上继续向北走。公元1140年,潮州知事徐璋在如今的上水门边建潮州府学宫,潮州府的青年英才荟萃于此。一千多年后,沧海桑田,府学不再有琅琅书声,但创始人陈吉其仍然将它命名为“府学旧地”。府学旧地文创园在潮州市“旅游立市”的背景下创办,以潮州文化为基本方向,年轻人正在向这里聚拢。
陈稠桐是府学旧地文创园的新人。今年6月,她将原本在城新西路的茶馆迁至此,“我外地的客人比较多,搬来这边(牌坊街)比较好接待。在牌坊街住的吃的都有,他们冲着牌坊街来,然后再去看灯光秀、滨江长廊。”陈稠桐1992年出生在单丛茶产地凤凰山,2012年陈稠桐从韩山师范学院潮州师范分院毕业后,她没有选择专业对口的幼师工作,先后在凤凰镇和市区住宅区开茶店,眼见着茶叶订单随着潮州旅游的发展增加,她决定把沐桐茶馆搬到牌坊街。
出生在府城的郑烨娃,见过牌坊街百货大楼的琳琅满目,也在发大水的时候跑上过东城门门楼,她认为牌坊街不只是景点,也是潮州生活的缩影。郑烨娃传承潮州传统麦秆画技艺,2017年将工作室定在牌坊街这个天然的潮州文化展厅,“保存完好的各式的老建筑可以让游客感受到浓厚的潮文化氛围,作为潮州传统工艺,以此为窗口可以更好地展示其非遗内涵及魅力。”她说。
背心、短裤、自行车,三件套与七朵民宿老板佘创煌如影随形。他在古城更常用的名字是小迪。从2013年成立摄影工作室开始,牌坊街一带就是他镜头中的常客。交通不那么便利的年代,老城区以外的居民管到古城叫“进城”。对于出生在枫溪工业区的小迪,古城有天然的吸引力,“全国的工业区都一样,做生意、发展经济,除了在工厂、公司,就是在家里,其他没有地方去。”他说。
“咏而归”在牌坊街靠韩江的一边。民国时期客商在这里来往,货物在江边卸下运至上东平路附近,一批与潮州普通民居外形不同的货栈集中出现。门正上方开窗,内有天井,以便滑轮装卸货物。周游自己装修民宿,天井装上玻璃,书架上是《现代艺术150年》,墙边放着《巴齐耶的画室》挂画,除了桌上的工夫茶器很难看出潮州的痕迹。
有人将自己的品味带到潮州,也有人被古城独特的生活趣意驯服。
刘俊益的团队刚刚忙完潮州市招商推介大会的直播,他没有仔细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留在潮州。但是说起潮州的猪脚圈和炸豆腐时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幸福感,他一脸自豪地说:“上东平路的叔叔阿姨都认识我了。”
古城晚起的游客还没有睡醒的时候,下水门边的早市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喧嚣,市井而温暖。小迪说:“让我想到了小时候,有30年前的感觉。”小迪的儿子在古城里的民宿度过了他的4岁生日,更加年轻的一代人关于牌坊街的记忆正在建构。
历史总是看似理所应当又充满因缘际会。与牌坊街的年轻人接触,会发现他们的过去难以归类,当下也各自不同。他们或长或短地停留在这里,有的翻出古老的潮文化,有的向千年府城伸出新鲜的触角,他们的人生选择纵横交错,汇集在牌坊街。于是新的历史正在写就,一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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