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虚实实的汤南“罗家约” ●刘子阳 冯丹俏
“优等生”被“下放”
大清乾隆三年,粤东大地上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县级行政区域——丰顺县。现在人们一说到“建县”,就容易联想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热闹景象。但是,对于刚刚从揭阳县划归到丰顺的汤南镇罗姓族人来说,脸上不见得有些许喜悦的神色,相反有一丝丝的担忧。这不奇怪,在他们的感觉里,自己就好比是一个优等生突然被“下放”到了一个“普通班”,内心有些空落落的:丰顺“套路深”,我要回揭阳。
说汤南是“优等生”,也是恰当的。当时新设置的丰顺县是一个山区县,山多地少,地瘦人贫。而汤南地处潮汕平原的外围,是平原到山区的过渡地带。榕江北河和龙车溪穿镇而过,亿万年泥沙的冲积形成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小型平原。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丰富的水资源,给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带来极大的生活便利。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水路运输有着巨大的优势——直到20世纪80年代,榕江北河还是繁忙的水上运输通道。罗姓族人临水而居,除了农业发达,足以养活罗姓宗族的上万人口之外,还通过榕江北河构筑了与潮汕交融的商业网络,发展了经济,富裕程度明显要高于其他地区。
50年科甲之约?
于是他们提出了划归揭阳县的请求,理由也很“优等”。 一是地域问题:“(丰顺)北方崇山峻岭,客家习俗,语言不通”“(罗姓)习农学艺,商贾买卖,皆趋潮汕”。语言不通风俗不同之外,交通不便也是一大原因。哪怕是走潮梅官道,也要翻越崎岖险峻的莲花山脉,才可以到新县城丰良镇(以前叫汤田)。而汤南区位优势明显,到揭阳一路坦途,水陆皆可; 二是科举问题:“罗氏宗族向来世代簪缨,科甲蝉联,若划归丰顺县,恐仕途闭塞,科甲无望” ——他们认为,罗氏宗族是世代出官的仕宦之家,在科举考试当中接连出彩。现在的罗姓族人,口口相传的是“一门三进士,两协一天官”的荣光。有学者经过研究发现,在满清时期,大约每一千万人口中才会有三个进士,“一门三进士”之荣耀可想而知——这足以体现出罗姓人满满的自豪感。但如今,在新建的丰顺县里,他们担心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这种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清朝末年,广东珠三角地区持续多年的土客大械斗,造成重大的生命和财产损失,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当地歧视客家人,不给合规的客家人参加科举考试资格。在封建社会当中,种种力量利用自己的威势,制造不公的事也是存在的。于是,官府只好与罗氏签约:“罗家如划归丰顺县后,五十年内如无殿试科甲,则可重归揭阳县。”——这就是罗姓族人口口相传的“罗家约”。 后来,乾隆五十八年癸丑科,汤南罗龙光会试中五十四名贡士,殿试高中三甲第四十三名进士。至此,罗家约成,汤南永归丰顺县管辖。
官府与罗氏的“妥协”
然而,对于罗家约的真实情况,质疑者亦是有之,其中包括了现今汤南罗姓族人。因为这个故事源自汤南罗姓,信息来源单一,清朝时期丰顺官方资料并没有确切的记载。唯一可以参考的是《丰顺县志》这样一条内容:罗家约,旧名上阳。上阳,即是现在的汤南镇,罗家约是丰顺建县之后,当作地名存在的。除去地名上的含义, “罗家约”有“约定”的意思,又跟“官府与罗氏约定”相吻合。据此分析,笔者认为,“罗家约”很可能只是一种口头上的约定。
事实上,地方政府并没有划归辖地的权力,因为涉及户部管理的钱粮户口,这也从丰顺县的设置可以看出来。乾隆二年(1738年),两广总督鄂尔达巡视潮州府海阳县丰政都通判府(在今丰良镇)后,上表具奏户部,应请丰政一都,并割嘉应、大埔、揭阳各邻近地区的田粮户口,于通判府城所在地开设县治。乾隆三年获得朝廷准许,乾隆皇帝钦定县名为丰顺,县署驻丰政都汤田(今丰良镇)。作为两广最高行政长官的鄂尔达,尚且要表奏朝廷批准,其他地方官自然也没有这个权力可以把汤南划给揭阳县管辖。丰顺县的设立,还是乾隆皇帝的钦定恩准,如果私相授受,则是欺君大罪无疑,后果可想而知。
不过,当时地方官府面临着一个棘手问题,新县的设立,主要是因为“民众据险抗粮抗差,偷矿造反”。而目前,首要任务是团结各方,增加区域认同感,维护正常的社会秩序。如果一个人口过万的罗姓宗族,带头挑事,会使得地方官府焦头烂额,难于应付,搞不好甚至会罪及己身。于是,地方官府放下身段,和罗姓达成口头约定,则成为一种可能——这当然是权宜之计,没有文字记录,自然不会有真凭实据,事后也可以一推了之。这也是清朝官员常见的“推太极”手法——清朝官员变动频繁,五十年后,他们肯定不会再当这个官,甚至能否活到那个时候也很难说。而五十年的时间,历经两三代的繁衍,足以让罗姓族人逐渐淡化对揭阳县的归属感,而增加了对丰顺的认同。当然,罗姓族人的收获也不小,他们获得了地方官府的重视,担心的科举不公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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