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电影院
4月22日,曾远峰对影厅放映机器进行调试。
曾远峰在影厅进行消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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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见到曾远峰,已经是3个月前的事了。
那时谷雨刚过,深圳的天气依然凉爽,住在电影院里的曾远峰常常穿着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蹬着一双运动鞋,后脑勺的头发已经长得有些肆意翘起。而如今,眼前这个26岁的大男孩却换上了一身熨得平展的正装,脚上的皮鞋擦得发亮,头发也剪短了一些。重新回到影院值班经理工作岗位,他的脸上还平添了许多笑容。
7月16日,国家电影局发布《关于在疫情防控常态化条件下有序推进电影院恢复开放的通知》,宣布低风险地区在电影院各项防控措施有效落实到位的前提下,可于7月20日有序恢复开放营业。消息一出,网上顿时沸腾起来。有人感慨“久别重逢”,有人决定“要在电影院坐上两天”,有人庆幸“还好没有放弃”,也有人在期待“那种夹杂着汽水和爆米花味的冷气”。
“我从年初到现在一直苦苦坚持,就是为了这一刻!”透过口罩,曾远峰的声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通知”来了
7月20日早上,东门商业步行街空空荡荡,许多商铺还未拉起卷帘门,赶着上班的路人从这里匆匆而过。在这个平凡的工作日里,位于东门的中影百誉影城(以下简称东门百誉)却在这一刻彻底打破了半年的沉寂。
自从《国家电影局关于在疫情防控常态化条件下有序推进电影院恢复开放的通知》发布之后,许多电影院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终于看到希望了。”东门百誉店长梁斌也笑着长叹一口气。
今年初,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7部春节档影片均在1月23日宣布撤档。广东省电影局更是发布紧急通知,全省影院春节假期暂停营业。3月,随着疫情逐渐放缓,部分地区的公共场所陆续复工,唯独电影院的复工迟迟没有消息。
在电影院暂时关闭的半年里,梁斌每天都在关注新闻,期待着宣布影院重启的那一天。梁斌苦笑说,这段时间自己一直处于待岗状态,但凡见到亲戚朋友,总会被问及影院开放的日子。面对这些疑问,心里同样没底的他只能给出无解的回答:“等通知。”
直到7月16日,这个“通知”才终于出现了。梁斌立刻召集在深圳的同事开会,商讨接下来的工作计划。第一件事情就是对影院进行全方位的清洁和消杀工作。梁斌说,在暂停营业的时间里,影院的清洁人员大多去了医院、写字楼工作。“电话联系后,他们都答应回来帮忙。”
除了清洁人员,梁斌也对影院其他员工的返岗情况做了摸底。“很多员工为了生计,不得不在外面找工作,这种情况我们也是能理解的。”梁斌说,公司逐个电话联系,确认每位员工是否会回来上班。如果很多人离职就要开始员工招聘。
庆幸的是,梁斌所在门店的管理层员工全部都会返岗,一线员工的技术骨干也没有离开。“刚开始复工估计观影的人不会太多,如果人手不够,我们管理层先出来顶岗。”对于人员安排,梁斌并不担心。
7月20日,东门百誉的大门被重新打开,影院里四处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我们开工了,但还没开始营业。”梁斌说,复工第一天,所有在深圳的员工都要回到各自岗位,参与影院的大扫除工作。
停摆半年之后,电影院又开始热闹起来。员工们身穿工作服,戴着口罩,用消毒水浸泡过的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洗售货前台、取票机、桌椅、电脑键盘等物件。有的员工负责撤换影片通告栏里的文件,用新印好的防疫指南,暂时取代不知何时会再上映的春节档影片的宣传。
在这些忙碌的人员中,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一米八的瘦高个子,微微驼着背,卷起的袖子下露出黝黑的手臂。他背着一个装有消毒水的大罐子,缓慢地行走在影院大堂里,左手频繁按压阀门,右手握紧细长的喷嘴,朝着不起眼的缝隙、角落喷洒消毒水。
他是曾远峰,那位曾经愁容满面,却又在与晶报记者对话中始终坚定“不想轻易放弃”的电影院值班经理。
“失业”之后
初次见面,是3个月前的4月17日,曾远峰“失业”的第85天。
2020年除夕,曾远峰所在的电影院根据疫情防控需要暂时关闭。影院的大部分员工陆续买票返乡。曾远峰记得,在送走同事的时候,公司领导还从库存掏出了大约1500个口罩,发放给每位返乡的员工,嘱咐他们路上注意安全。
这些口罩是影院在2020年除夕之前就已备好的防疫物资,原本打算等假期结束后,在检票时给每位观众赠送一个,可是一直没用上。在复工通知来到之前,近两万个包装完好的一次性医用口罩仍然被搁置在电影院的货仓里,和体温枪、消毒水、酒精等许久未开封的防疫用品一起,粘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停工之后,家在梅州的曾远峰选择留在了深圳。“疫情期间少出门的好,公司这边也需要人帮忙看一下。”曾远峰和几名员工轮流值班,每天到影院转上几圈,看看仓库里的货品保存情况,给影厅的放映机通电,播放几段公司的广告,测试设备能否正常运行。这家电影院有6个影厅,最大的影厅可容纳200多个座位。影院紧邻马路,楼下是各种贩卖餐饮和杂货的小商铺。曾远峰担心夜晚会有小偷来影院盗窃,他索性从几百米外的宿舍抱来一床棉被,睡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
“没有营业,我们这帮人现在就是处于失业的状态。”坐在办公室的茶桌前,曾远峰看着煮水的茶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对电影院来说,春节档是全年收入的大头,“今年"吃粥"还是"吃饭",就看那个月”。但在疫情影响下,全国1万多家电影院在今年春节期间同时关闭,错失了一年中票房收入最重要的“春节档”。
“看上去好像电影院装修过后不会再产生什么成本,但是店里面的成本是蛮高的。”曾远峰细数着,放映设备出现损耗需要维修或更换,座椅和观影环境的定期翻新必不可少,最恐怖的是每天产生的电费,还有人工和房租在电影院成本中占据的一大笔开支。
曾远峰所在的电影院在2013年开业。在当时,影院的租金大约是150元/平方米/月,按照影院占地面积近3000平方米计算,每个月的租金达到近45万元。2019年12月,为了取得最优惠的房租折扣,公司调集各种资金,一次性付清了这家影院的全年租金。
“这是老板最后悔的一件事情。”曾远峰有些哭笑不得:“今年的租金全部交了,现在想"脱身"都不行了。”
进退两难
在曾远峰的手机里,有一个汇聚了全国各地电影院从业者的微信群。疫情期间,微信群里常收到不少来自同行的吐槽和抱怨,甚至还出现走投无路的老板在群里“送影院”。
“有一些影城老板不要了,卖不出去就直接送给你。当然可能还有一些附带条件在里面,比如这家影院的欠费也由买家来承担。”曾远峰说,这段时间对于影院的老板而言是最无奈的时候。
根据新浪财经统计,从头部院线发布的业绩预告来看,万达电影预计2020年上半年净亏损15亿-16亿元,亏损原因为旗下公司下属600多家国内影院停业,粗略计算每家影院每月亏损40万左右。金逸影视预计上半年亏损3.1亿-3.9亿元,旗下拥有近200家直营影院及200多家加盟影院,粗略计算每月亏损16万左右。
今年4月17日,自2014年至今年票房收入均在1600万以上,拥有12个影厅的天津橙天嘉禾银河影城,开业7年半后宣布闭店。此外,根据燃财经报道,天眼查数据显示,截至7月18日,国内上半年影院企业的注销或吊销数量达8852家。
有人在逃离,也有人在想方设法努力熬过这段“至暗时刻”。在疫情期间,网上时常出现不少国内影院“自救”的消息,比如有影院临时“转行”做起爆米花或出租场地的生意;有影院预售优惠套票,影院一旦开门就能使用;也有的通过裁员来减少损失。
梁斌和曾远峰也曾想过把爆米花和可乐拿到东门街区售卖,“说不定还挺有市场”。但碍于定价以及相关部门的监管,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好像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真是进退两难。”
电影院停业,也让员工十分无助。“其实没想过会停业这么久,还以为就几天时间。”曾远峰说,停工期间,影院一名女员工独自在宿舍住了两个多月,最后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辞职回了老家。还有更多的影院员工身处外地,他们“谁会陪伴影院直到复工的那一天,要到开门的时候才知道。”
曾远峰不是没想过在深圳先找一份兼职做。他看着路上奔波的外卖员和快递员,听说临时保洁员打扫一层楼可以赚200元,这些都曾让他心动。但因为大多工作都需要长期任职,曾远峰不敢轻言答应。
“万一还没做多久,影院就能复工了呢?”曾远峰依然抱着一丝希望。
在影院关闭的日子里,曾远峰已经不止一次收到可能复工的消息。今年3月,曾远峰曾接到一次类似的消息。一位员工在看到开工的通知后第一时间订好回深的车票。准备出发之前,又来了第二个通知,把电影院排除在可以复工的公共场所之外。那员工只好又把辛苦抢来的车票退了回去。
曾远峰形容,这段等待电影院开门的日子就跟在游乐场里坐过山车一样,“一瞬间把我们带到很高的地方,一下子瞬间又掉下去了”。
“如果说复工通知迟迟没有下来,那么也只能向生活低头,向现实低头,重新去找其他的出路了。”曾远峰有些无奈。
“失联”的日子
结束4月份的采访之后,晶报记者一直与梁斌和曾远峰保持联系。但就在进入5月份不久,却突然失去了曾远峰的消息。梁斌告诉记者,曾远峰回了老家。但具体是什么事情,他还回不回来深圳,一切都是未知。
再见曾远峰,已是3个月后,电影院真正复工的日子。此时,他还是那个亲切、爱笑的大男孩。但在与曾远峰对话后才发现,“失联”的那段日子里,曾远峰就像许多在苦苦等待复工的电影院人一样,陷入了生活的苦恼。
“在深圳确实撑不住了。”曾远峰尴尬地笑了笑。他坦言,从停工开始,家人一直劝自己回老家。虽然他也在努力说服家里人“电影院很可能马上就复工了,再等等看看”,但是,这番等待却一直看不到头。
5月中旬,曾远峰接到父亲的电话,“老人家说话语气不好,有点埋怨我放假这么久也不回家看一看。”难以继续坚持的曾远峰只好收拾行李,回到了梅州老家。
在老家,曾远峰吃住不愁,压力顿时减轻了许多。但由于缺少生活收入,曾远峰也不得不考虑出门找工作。“我就怕做那种在公司里一两个月转正的工作,到时候影院复工了就不知道怎么办了,申请个离职都要好多手续。”曾远峰依然挂念着深圳的电影院,他拒绝应聘正式工作,在家的时候都是帮忙打打下手,工资每天现结。
7月16日,曾远峰突然从微信朋友圈看到了《国家电影局关于在疫情防控常态化条件下有序推进电影院恢复开放的通知》截图。在经历过那么多次起起伏伏的“过山车”之后,曾远峰已经不敢轻信每一条影院复工的消息。他去翻找这份通知的出处,核对了新闻媒体的报道,这才对电影院复工的消息深信不疑。
“当时看到通知的时候挺吃惊的,也挺突然、挺仓促的。跟店长电话确认后,我很快就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赶紧回到这里。”曾远峰一边说着,一边乐呵呵地笑,随后又开始按动背上罐子的阀门,准备开始第二轮的消毒工作。
曾远峰预计,这两天内就要把消毒、清洁等准备工作做好,让影院尽快恢复营业。“既然已经允许我们复工了,那我们肯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赶紧把这些任务完成好。我从今年年初到现在一直苦苦坚持,就是为了这一刻!”
等待继续
坚持了半年的等待,在影院重新开门的这一刻终于有了着落。
空调设备的检修、仓库内食物饮料的整理、测温枪及消毒用品的准备、座位隔离带的设置、宣传方案的制定、影片密钥的申请、电影票价的设定……梁斌打趣道,“很久没有这么忙碌了,但真的开始了。”
不过,熬过了电影院那段“至暗时刻”,并不意味着电影院的“巅峰时刻”就会马上到来。“刚开始,一切都不好说,很多新的问题都会接踵而至。”守得云开的梁斌依然流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
梁斌说,伴随影院的开放,一笔笔开销也会随之而来:房租、管理费、水电费、人工费……梁斌摇了摇头:“形势不容乐观。”
按照规定,复工后的电影院每场上座率不得超过30%,日排片减至正常时期的一半。梁斌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他所在的影院共有849个观众席座位,在新规定下满座时只有大约250个;过去一天可能排30多场电影,现在场次折半,“这样计算下来,连水电费都不够,还是挺担心的。”
梁斌甚至有过一张电影票卖5元的想法,“能赚几个人的工资,就赚几个人的工资”。但在他看来,现阶段更重要的是鼓励群众走出家门,走进电影院,“观众表示了对我们的信任,我们才会有信心继续。”
据猫眼专业版统计,7月20日,全国约9.6万人走进影院观影。全国共计排片2374场次,只有上海、杭州、长沙3个城市排片场次破百。2019年同期,各大院线排片的数字超过35万场。
7月21日下午3点半,东门百誉放出了复工后的第一场电影《第一次的离别》。这一天,影院共开放了2个厅,5个场次,共吸引了40位观众前去观影。在梁斌看来,这结果不算太坏。
“既然度过了这么困难的时期,后面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虽然行业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梁斌和曾远峰都深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电影院必然有着它存在的意义。
晶报记者 陈雯莉 黄力彬/文 李灿彬 王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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