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荔枝熟了
●陈中华
妻子从增城远嫁梅州，迎亲时岳母微笑的眼角溢满泪水。我以为这是幸福的眼泪，后来才明白，这是母亲对远嫁女的担忧。
刚结婚那几年，因为交通不便，较少回娘家。每逢佳节倍思亲，只有春节才陪妻子回一趟，需乘坐六七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再转乘摩托车才能到达。迷糊地下了汽车，岳父早已等候在路边。妻子背着年幼的孩子，我双手拎着礼品，一起挤坐在岳父摇晃的摩托车上，我提心吊胆地用身体保持着平衡，尽力使自己不要从摩托车上掉下来。就这样，几经辗转终于回到了家。但是，这些路途的奔波和团聚的开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回娘家团聚是妻子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可以开心品尝妈妈的手艺和家乡的味道，哪怕胖上三斤也是值得的。
最美的乡味就是荔枝。在荔枝上市的季节，岳母打来电话：“家乡的荔枝熟了，寄些给你们吧。”妻子高兴得像个孩子，我却推辞说:“梅州也出产荔枝，不必辛苦老人家了。况且吃荔枝容易上火，我们也不敢贪吃。”
几天后，我们还是收到了一箱来自增城的荔枝。那时，我并不理解岳母为何执意要从农村赶到县城给我们邮寄荔枝，很显然浪费了不少人力和财力。妻子吃着鲜甜的荔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感觉又像过年似的。我扑哧一笑，这幸福未免来得太容易了，妻子解释说:“你不懂，这是家乡的味道，饱含着父母的牵挂。”
后来，家里经济条件好了，添置了小汽车，回家的路变得近了。再加上节假日高速免费的利好，万事俱备只等佳节了，我一直努力地履行好司机的职责，平安将妻儿送回娘家。即便如此，每到荔枝上市的季节，岳母还是打来电话：“家乡的荔枝熟了，快回来吃荔枝吧。”周末，妻子已收拾好东西，准备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探亲，我提醒她说：“我们正在还房贷，你不再考虑一下？”虽然知道这是父母想见女儿的委婉说法，妻子的理性还是压制住了回家的冲动。于是，“工作忙”成了我们最好的说辞。
二胎后，妻子渐渐身体发福，总是想方设法在减肥。我开玩笑地说：“我喜欢微胖的媳妇。”妻子先是感动，后来就不太相信了。我只好坦言：一直不让她减肥，是因为远嫁女的瘦，会让远方的父母担心，误以为她被丈夫亏待了。因此，远嫁女的胖才是幸福最好的诠释。
去年，岳母说村里因开发旅游正在征地拆迁，祖辈们传下来的赖以生存的荔枝树被砍了许多，剩余的荔枝树屈指可数了。我突然有些后悔了，这些年莫非是我错失了采摘荔枝的良机？结婚十几年，当我们身边儿女成双时，父母也在牵挂中慢慢变老。我也渐渐从妻子的笑容中读懂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妻子一直是父母最牵挂的那个人，而对于父母，我们最亏欠的就是亲情陪伴。
今年，我们自告奋勇赶回增城采摘荔枝，实现了父母多年来的愿望，也陪伴岳父度过了一个开心的父亲节。岳母把仅剩的几棵荔枝树介绍给我认识，有妃子笑、糯米糍、桂味等品种，枝头上喜庆地挂满了鲜红的荔枝，荔枝在风中不停摇摆着，为我们的到来载歌载舞。我品尝着不同品种的荔枝，因为荔枝成熟有早有晚的原因，有酸也有甜，这滋味也许就是妻子心中的乡愁了。妻子突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知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而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妻子模仿岳母的口气对我说：“好好珍惜这个为你背井离乡的远嫁女吧，她为你吃的苦，值得你深爱一生。”岳母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晚饭过后，夜慕降临，妻子遥望星空，感叹月是故乡明。妻子很喜欢吃家乡的黄豆肉粽，母女一边唠家常一边包着粽子。岳母得意地说：“每年荔枝成熟时，大家都从城里赶回来采摘荔枝，大家玩得很快乐，我也感觉很开心。”是呀，大家都喜欢乡下的这种简单。岳母感叹说：“但是，没有和你们一起分享的快乐总是有些遗憾。”我正在为岳母的话而感动，岳父却责怪说：“女儿近在眼前还感叹什么？路途遥远，女儿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我看见岳母开心地笑了，现在城里人工作忙，亲朋好友难得有相见的机会，是她将采摘荔枝变成了大家欢聚的一个节目。
幸福的时光总是太匆匆，又该说再见了。纵然车上塞满了我们亲自采摘的荔枝，还有岳母靠一点点积攒下来的一百多个家鸡蛋，也无法掩饰我们内心那份离别的忧伤。岳母突然吆喝一声，往地上撒了一把米，身边出现了成群的土鸡。我知道岳母又开始为我们抓鸡了，我笑着说：“这些鸡都养出感情了，如果我带走它们，不是徒增你们的相思之苦吗？”我的话似乎触动了岳母，她放下了手中的鸡。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父母提醒我们说家乡的荔枝熟了，其实是暗示外出的儿女们，要常回家看看。以前不懂，是因为年轻；现在懂了，是因为我们慢慢变成了他们，开始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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