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红杏坊

田园风光与城市景色相碰撞形成红杏坊独特的魅力。

梁伯聪的故居“鹤和楼”。

红杏坊内藏着几十座上百年历史的古民居。

古韵犹存的红杏坊。

红杏坊是现代版的世外桃源。

凤凰歌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这是秦颂初次见颜风雅时说的话。他们是在大二的一次学校社团活动上认识的，已有两年多。而秦颂追求颜风雅也足足两年了。

“你还是选择留下来了。”颜风雅刚接到当地中山纪念堂的招聘录用通知，秦颂笑嘻嘻地对风雅说道，掩不住的内心窃喜。风雅来自一座小山城，她始终不肯接受秦颂的追求，是因为从踏入大学校门之日起，就打定主意毕业后回家乡工作。而秦颂来自北方的一个偏僻乡村，六岁丧母的他，太渴望能在繁华的城市立脚，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获得妥妥的归属感。两人的轨迹流向不同，干脆就不做任何尝试，也不试图劝说彼此，顺其自然才是情感本来的样子。温婉的颜风雅对爱情有着一份理性的认识。

“不，这不是最后的决定。”颜风雅眼光从通知书上收回，抬头看着秦颂温柔而坚定地答道。

颜风雅出生在客都梅州的红杏坊——梅城西郊的一处优秀人文社区。生于斯长于斯的颜风雅，对家乡怀有深深的眷恋。从小时候牙牙学语开始，“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这些朗朗上口的客家童谣就从不离口。与其他客家孩童不同，颜风雅对这些童谣有直观的认识。

她不止一次地向秦颂描绘过家门口的风光：一望无际的田野，春天是黄澄澄的油菜花海，秋天是金灿灿的麦浪起伏；阡陌间鸡犬相闻，邻舍驻足寒暄；门前的水塘波光艳影，时有鸭子戏水，或是顽童嬉戏。完全就是陶潜笔下的现代版桃花源，不，不全然是现代版的，你看那落座在乡里的几十座上百年历史的古民居，它们是那么古朴，那斑驳的墙，古意盎然的屏风，晨早星辰未退或夜幕降临时分，坐在门坪历尽沧桑的石阶上，吹的风都会有一种来自魏晋的恍惚……秦颂能理解颜风雅陶醉其中，却无法理解其所以然。

秦颂也来自农村，学美学专业的他，对美有着挑剔且专业的鉴赏能力，自己的家乡，虽也有田野，也有花鸟虫鱼，但提及童年，却常停留在因年幼丧母而常被同龄人欺负的记忆里。直到认识颜风雅，他才逐渐走出那童年的阴霾。颜风雅算不上是一名漂亮的女孩，她没有《诗经》里说的那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但她一个“巧笑倩兮”就胜过前面所有的描述，秦颂跟她在一起舒适自在，在他眼里，她就是美的。他说，美感是一种愉快感。

“这次应聘，竞争多激烈啊！你好不容易被招录了，还要走吗？”秦颂不解。

颜风雅该怎样来回应秦颂？颜风雅只是告诉他，沈从文热爱他的故乡凤凰城，在和风劲吹的船头，沈从文向爱人张兆和愉快地发出了回乡的邀请，“你实在应当来这小河里看看，你看过一次，所得的也许比我还多，就因为你梦里也不会想到的光景，一到这船上，便无不朗然入目了。”一心想要在大城市扎根的秦颂，对风雅说的话并不心动，对此颜风雅只有苦笑。

经过上岗培训，颜风雅成为了一名合格的讲解员。即便秦颂没有被颜风雅接受，即便工作繁忙，但他还是想方设法每个周末都到中山纪念堂购买门票参观，为的就是听颜风雅的讲解。她字正腔圆，真诚的微笑、温和的语言、和缓的语速、不卑不亢的态度，让观众如沐春风。秦颂越发被她吸引了。

一年过去了，颜风雅提交了辞职信。

“你还是要回去……”秦颂黯然，用带着疲惫的声音说道。

收拾行囊的颜风雅转过身去，悄然落泪。她并非不爱秦颂，但她明白，随着岁月的消逝，爱情可以渐淡，而对家乡的情结却会越结越厚实。在外求学工作的五年时间，当初对外面世界的那种好奇与向往，已化为对故乡的坚守。特别是看到灯红酒绿之下的各种喧嚣、人心之间的各种较量，以及用飞快的速度奔走于城市里的各个坐标……她乏了。五年间，寒暑假每返乡一次，她回乡的坚定就加多一分。她爱极了那种穿街走巷的从容步履，爱极了乡邻间毫无芥蒂的问候，以及雨夜田里的蛙鸣虫叫。她无法像李子染那样做个超然世俗的乡间诗意大厨，将每一道菜都拍成网红，但对家乡对亲人的爱是一样地热忱质朴。

“虽然我还没想好回到家乡可以从事什么工作，但可以确定的是，当一名讲解员会是我的工作之一，我要将红杏坊的一切讲解给所有人听。”颜风雅轻声说话间透着一股力量。

果真没错，随着岁月的消逝，爱情渐行渐远。回到家乡的这一年里，秦颂与颜风雅保持微信互动。但最近的一个月，联系突然少了，或许是颜风雅太忙了——作为西郊街道办的志愿者，她常被请去介绍红杏坊，她富有亲和力和专业水准的讲解颇受欢迎。通过西郊的各种宣传，红杏坊渐为人知。

而秦颂在一次项目竞标失败后颇受打击，一蹶不振。喝着酒，抽着烟，在局促的出租房里望着窗外的霓虹灯，他恨自己的懦弱无能——他希望在大城市有一席之地，希望拥有一个温馨的家，希望牵着风雅的手看云卷云舒，可结果，无一能实现。而看颜风雅时不时发的朋友圈，每一张照片都那么笑意盎然，透露着一种知足喜乐。他不禁好奇：是什么滋养了她？

秦颂决定到颜风雅的家乡看一看。

红杏坊的核心范围就在梅州老城西区市场的萝卜坪、十甲尾、长巷子一带，黄泥墩、月影塘、更楼下均属其中。循着导航，秦颂踏入红杏坊，那山那水那乡野，清秀恬静，尽收眼底，就像当年遇见颜风雅一样，有着“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亲切感。

秦颂一路走，一路了解，才知道，红杏坊原名“望杏坊”，与梅州老城同龄。据不完全统计，科举时代，红杏坊涌现出文武进士8人、举人贡生无数，其中有梅州历史上少有的兄弟武进士颜鸣汉、颜鸣皋，文武双全；有黄仲容、林丹云、张敦道“一里同科三进士”“兄弟进士”“兄弟联科”接连中举等。近代，这里也造就了很多著名专家学者及教育名家，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梁伯强、最后一批秀才之一的梁伯聪、民国著名女教育家梁浣春等。而火神山医院总设计师黄锡璆祖居就在“都察院”，见证“中国速度”的背后就有“梅州力量”。革命战争时期，亦涌现出许多著名革命志士，有中国工农红军首任参谋长朱云卿，革命烈士杨广存、黄芸等。

弹丸之地，如此文风鼎盛，人才辈出，令秦颂震惊。学美学的他对著名画家林风眠、雕刻艺术大师李金发最熟悉不过，原来他俩都曾是梁伯聪的学生！当他怀着崇敬的心走进梁伯聪的故居“鹤和楼”时，这栋建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的房子更是让他充满了美的感动。这是一栋三堂一横枕式走马楼结构建筑，处处凸显匠心设计——卷棚凹入式门楼并不处于建筑物中轴线上，而是在前堂左边依外墙加砌出。门楼墙壁设有射击孔，具防御功能。门楼内置屏风门，上绘“鹤龄益寿和气致祥”图；绕过屏风，更是眼前一亮：中堂前拜亭颇具西式风格，仿罗马柱支撑镂空花卉图案装饰的亭罩；堂屋内采用了中国传统建筑工艺中最为先进的抬梁式与穿斗式混合结构，保留卷棚、雀替等古建筑元素，以及采穿花、雕花、描金、彩绘等工艺。鹤和楼装修糅中西风格于一体，主人审美情趣与创新开放的思想由此可见一斑，秦颂不禁啧啧称赞。

从鹤和楼出来，再往前走，走几步就有一口古井，井里养着肥硕的锦鲤，井旁还有一株开得灿烂的紫薇花的倒影。这里家家户户门前都种有不少花草，更有用篱笆围起的小小菜畦。走着走着，眼看前面就没路了，秦颂正要往回走。一位大妈热心地给他指路：细哥，前面有路，往前走就对了。秦颂将信将疑，像燕子一样穿入寻常百姓家，穿过一条极窄的小巷子，果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开朗。当他看到庭院里两个顽童拿着两根短竹竿在玩耍嬉戏时，他的眼眶莫名地湿润了……

走在红杏坊的街上，仿佛仍听得见书声琅琅和铁马金戈，看得见纶巾鹤氅和古诗明月，这是一片怎样的世外桃源啊！他终于明白，在颜风雅看来，家乡人们不畏风霜，在清苦岁月中还能保持一份淡定和从容，保有一种对生活的满腔挚爱，这种儒雅的逸趣，怎不叫人心神荡漾。

就在拐角处，他听到熟悉的声音，直击他的内心，是她！远远望去，颜风雅在都察院门口为大家讲解：“都察院”给四个儿子居住，“醉经居”则给四个弟弟居住，两座屋间隔不足一米，远看似一座四杠楼……

他缓缓走过去，距离还有十米时，他驻足停留，深情凝望着专注于讲解的风雅。像是谁的召唤，颜风雅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注视她的秦颂，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一会儿，她终于反应过来，露出“巧笑倩兮”的美好笑靥……

月下，池塘边，颜风雅倚在秦颂的怀里。

“七岁那年，因为贪玩，不小心失足跌进了水塘里，是邻居们拼尽全力把我从阎王手里救了回来。”颜风雅继续说道，“我得以重生，可以说就是因为红杏坊的文风武韵、耕读传家、守望相助的乡风家风。我必须回来，我想要回来！我也有义务，让更多的人认识红杏坊，欣赏她的魅力。你现在懂了吗？”秦颂用力地点点头，心里也在默默说道：我在这里也将得到重生……他没有道破，只是将颜风雅搂得更紧了。

本版摄影：袁群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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