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弼士画传
●李锦让古志明著绘
他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兼具世界眼光和家国情怀的客商领袖，“济利天下，辅国匡君”是他一生奋斗不辍的写照。——题记
前言
吾尝闻：世界客都，人文蔚起，地灵甲五岭之瞻，人杰称南粤之望。政有叶剑英，文有宋芷湾，武有李威光，艺有林风眠，商有张弼士，球有李惠堂，此间英才，如星汉灿烂。
善哉斯言！吾碌碌为新闻界人已逾二十载矣，然新闻人亦有“当代史官”之誉，故不辞浅陋，敢竭鄙诚，自号客都左史氏，援笔为客都历史人物作传。
兹闻第六届世界客商大会拟今年十一月下旬于吾邑召开，书生无以恭迎，笔耕乃成一文，谨此追仰先贤，并求教于方家，是为记。
人物档案
张弼士（1841—1916）
字：振勋
号：弼士，又号肇燮
评价：晚清华人首富、中国葡萄酒之父、实业救国先驱、一品“红顶商人”、海外华文教育开拓者、极具民族气节和家国情怀的侨领。
一
张弼士者（1841—1916），今粤东梅州市大埔县西河镇黄堂村车轮坪人也，公之号弼士，又号肇燮，印振勋。弼士者，辅国匡君之臣也。
公一生不辱名号，位列公卿，富冠晚清，闻达世界，孜孜以实业救国，念念以节义千秋。虽逢乱世，然叱咤风云于商海，纵横捭阖于仕宦。竭一身之力，奉一家之财，殚一生之智，酿葡萄美酒百年张裕，获黄袍马褂着头品顶戴。谏魏阙皇庭，挽狂澜既倒；赎粤汉铁路，建广三支线；兴华文学校，育海外英才；荐张氏兄弟，传事业薪火；创华商大会，开远航公司；办通商银行，助孙文革命。其行状，其懿德，其嘉言，岂能尽述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为商为官为师不二人，公之美谓也！
二
公方少时，家境清贫，父为塾师，趋庭鲤对，越三年，虽有志于学，然困顿无以继，辍学为姐夫牧牛。一日，牛逸踏良田，田主上门索赔。其姐夫本嫌贫爱富之人，盛怒之下，恶语谓公曰：“竖子累我也！汝比死人亦不能及，死鬼尚能守四块棺木，汝且不能守一牛乎？”语毕悻悻然，复施耳光恫吓之。
公时年十三，受此大辱而不怒不惊，答曰：“苟富贵，当谢今日之辱！”其姐夫冷哂曰：“穷酸小子，今日愁明日之粮，惶恐不可终朝，不过寒冬死蝉，何谈富贵二字！汝若有富贵之日，即吾灯笼倒挂之时!”公不言，坚忍退去。
年十八，公某日躬耕于群峦叠嶂，喟然长叹曰：“吾志封万户侯，今困守青山黄土，穷一身之力，不过果腹遮羞，老死户牖而天下不知，岂可郁郁乎此生哉？”
公遂决图南之志，系一条裤腰带，只身渡南洋。故园渺渺，江海涛涛，涉万水千山，历百劫千磨，终抵荷属巴达维（今印尼雅加达）。初寄米行，事勤杂役，旋入纸行，以伶俐勤力得东家喜爱，又以诚信宽厚成其臂膀。
某日，有海客欧洲来，携一皮箱，内皆黄白之物，百般寻访，得以见公，言受人之托，务须面交于公查收。公骇曰：“贵客谬哉！吾于欧洲并无亲友，天下同名同姓者亦不足奇，此物非吾所有，愿君详察之！”
客有难色，曰：“白纸黑字，有据为证，公乃所托之人，万勿推迟！”公曰：“利，人所求也；义，吾所取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非吾之物，虽千金亦不得占一文！”如此几番，公坚不肯受。见公磊落之风，客甚慰，临别匆辞，立诺曰：“公且收下，若明年今日，有人来取，公当还璧，若无人取，公权作天佑善人之物，日后报效于国家，亦不负苍天厚土也！”言毕，绝尘而去，公北望而拜受之。忽忽经年，终不见海客之踪，公亦怅然。思忖良久，似悟天机，皮箱原封不动，分文不肯为私。
东家闻公之嘉行，甚悦。观公乃屈志老成之人，遂将财务托之，又将爱女许之，既为东床快婿，乃成薪火传人。公自此青云直上，一发不可收拾也！日久，公已非池中之物，转战于今之印尼、马来、星岛之间，以勤敏忠厚，渐得巴城总督拉辖等荷英督官信赖，先授之予承包典当税、酒税、烟税，获利丰，又特许以土地垦殖、橡胶种植、航运、金融、矿业等。十年耕耘，公由是步步为营，终成富甲南洋之霸业，独步中华商界之翘楚。
己巳岁（1869年），公之富可敌国也，家资达8000万两白银，较清廷当年国库收入多一千万两，亦较年长公十八春秋之“江南首富”胡雪岩公多五千万两！时国人称公乃清代“陶朱公”，乙卯岁（1915年6月13日），《纽约时报》亦誉公为中华之“洛克菲勒”也！
有好事者，问公致富“秘笈”，公坦言曰：“吾于荷属，则法李克，务尽地利；吾于英属，则法白圭，乐观事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征贵贩贱，操奇致赢，力行则勤，择人任时，能发能收。亦如吕尚筹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若智不足以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终不足以学斯术。吾本此为务，遂至饶裕，非有异术新法也！”妙哉！诚如斯言！谋富贵者可奉为圭臬，举大事者当遵作玉律。
三
庚寅岁（1890年），公赴法兰西领事酒宴。席间，客皆赞三星斧头牌白兰地之芬芳，法领事喜不自禁，谓公曰:“此酒乃吾国波尔多葡萄酿造，若用贵国山东烟台葡萄酿之，其香醇隽永当可媲美此酒！昔吾行伍时，尝屯兵于天津，自携小型压榨机，采烟台之葡萄酿造，品之若琼浆玉液，绝非戏言！”
公窃喜，铭记于心，次年返国即赴烟台详考气候土壤，又亲赴法兰西引葡萄种植与酿造技术，三易西方酒师，终重金延请“酿酒世家”奥地利人拔保执掌牛耳，并斥资三千万两白银，辟三千亩葡萄园，备历艰险，掷无数之金钱，耗无量之时日，终不负初志，公乃取姓氏之“张”字为起首，又缀“家国隆裕”之“裕”于其后，成立亚洲第一大、世界第三大之“烟台张裕葡萄酿酒有限公司”，注册商标曰“双麒麟”牌。
苦心人，终不负。乙卯岁（1915年），应美利坚总统威尔逊之邀，公亲携可雅白兰地、红玫瑰葡萄酒、张裕琼瑶浆、雷司令白葡萄酒等四款美酒，出席旧金山 “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张裕美酒，一鸣惊人，勇夺一金奖三优等。当是时，洋酒不可战胜之神话破灭，”中华制造“获世界金奖之先河已开。美哉！葡萄佳酿誉金碑；壮哉！一老功勋树国威。
百年张裕，政要沓来。壬子岁（1912年），民国临时大总统孙公，抵张裕公司亲书“品重醴泉”四字以嘉许。甲午岁（1954年），共和国总理周公，携张裕金奖白兰地宴请日内瓦会议各国嘉宾，“金奖白兰地外交”之声鹊起。壬申岁（1992年），公司百年庆典，又国家元首江公亲临，题赞“沧浪欲有诗味，酝酿才能芬芳”佳句！公之“中国葡萄酒之父”美誉，流芳千古矣！
四
戊戌岁（1898年），公携众欲乘德意志班轮往星岛，闻“华人不得购买官舱票”陋规，愤然弃船曰：“华人不可辱，吾辈当自奋！”公旋邀梅县松口贤达张公榕轩、耀轩昆仲共襄义举，筹办“裕昌远洋航运公司”“广福远洋轮船公司”，挂大清黄龙旗于船头，与德班轮竞走同一航线，票价折其半，且不售于德人，终逼德班轮取消歧视，大长中华民族之威也。
公久居海外，然念兹在兹者，中华文明薪火相传也！先后捐数十万两白银于星岛、马来岛设华文学校八所，于广州设“张弼士堂”（今中山大学内）岭南大学附属华侨学校，于汕头设“育善堂”卓育英才，于嘉应州设“嘉应五属福利基金”为出国学子资助学费，凡此善举，莫不倾力为之！
时人不解其志，公谓之曰：“国家贫弱之故，皆由于人才不出，人才不出，皆由于学校不兴，我等旅居外埠，积有财资，眼见他西国之人，在各埠设西国学堂甚多，反能教我华商之子弟，而我华商各有身家，各有子弟，岂不可设一中文学校，以自教子弟乎？”乙巳岁（1905年），清光绪帝闻公之大义，龙颜甚悦，御书“声教南暨”匾额以彰其功。
庚子岁（1900年），山河板荡，生民涂炭，屋漏偏逢连夜雨，黄河决堤，哀鸿遍野，时公于国内目睹惨状，掩涕泪以太息，哀民生之多艰，急回南洋募捐，献赈灾款计两百余万两白银，魏阙闻之，特赐“急公好义”牌匾于公之家乡大埔。
五
公之拳拳赤子心，在主张“主权自掌，利不外溢”；公之殷殷报国志，在力行“振兴中华，实业救国”。公多次获清帝光绪召见，其进谏要旨有三：一曰设商部，二曰开特区，三曰引侨资。甲辰岁（1904年），公建言农业、水利，铁路、矿产、通商等十二条强国措施，帝喜赐头品顶戴，封光禄大夫，后又进谒慈禧太后，得赐黄袍马褂，公之一生，荣显备极矣！
公之毕生资财，不惜移归祖国；公之毕生精力，不辞创办实业。除张裕葡萄酿酒有限公司外，计有中国第一家拖拉机制造厂、工业化国产机器制造厂、玻璃制造厂、机器织布厂以及中国第一家自办银行中国通商银行等十余家现代工商企业，皆为公所创办。公亦先后担任晚清民国之驻新加坡总领事、南洋商务大臣、闽粤两省农工路大臣、粤汉铁路总办、佛山铁路总办、总统府顾问、工商部高等顾问、立法会议员、全国商会联合会长等要职，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公无负天下也！
公纵横于仕宦商贾，有志吞山河之志，有呼风唤雨之能，然历经晚清、民国、北洋军阀政府之风云变幻，人淡如菊，心常泰然，唯精忠报国之志片刻不能释怀。
公尝言： “大丈夫若不能以文学致仕，扬名显亲，亦当破万里浪，建树遐方，创兴实业，为国外华人生色，为祖国人民增辉，安能郁郁久居乡里耶？吾生为中华民族，自当效力于中华民众！”
公之远谋，又何止“实业救国”！甲午战争北洋水师覆灭，公痛心激愤，为重振海防捐款八十万两白银。辛亥革命初兴，公即鼓励子张秩捃入同盟会，又曾指示其南洋企业密援革命党人海外活动，并经胡汉民之手，暗助孙文白银三十万两。辛亥革命爆发，公再向孙文捐赠巨款。
公慧眼识珠，且有孟尝三千之门风，其心底无私，尤爱奖掖后辈。时有张氏榕轩、耀轩兄弟投公门下，公长榕轩十岁，长耀轩二十岁，同乡宗亲，一见如故。张氏昆仲初从事垦殖，后经公之栽培，升任高管。又经数年，积累巨资，另立门户，再经公之推荐，遂入英荷两属督官视野，先后得授甲必丹及玛腰，又得公之提携，继位公之槟榔屿副领事、新加坡总领事、南洋商务大臣等职，两次觐见清廷最高统治者慈禧太后，兄弟二人亦成公之商业臂膀，又步公之后尘成薪火传人。
六
南贤光祖国，天际以归魂。丙辰岁秋月，即西元1916年9月12日，公积劳成疾，心绞痛病发，临终念念皆家国之事，未有一言及私！公驾鹤西去，世寿七十有六，噩耗传来，万民同哀！
故人思故国，万里赤子心！遵公生前遗愿，灵柩由巴达维亚移回祖国故乡安葬，途经新加坡、香港，荷英政府下半旗致哀，孙文公闻之痛心，亲书挽联曰：美酒荣获金奖，飘香万国；怪杰赢得人心，流芳千古。民国大总统黎元洪特派时任广东省省长朱庆澜专程前往大埔致祭，亦送挽联曰：念粤中实业萧条，惜彼苍不留此老；比汉代输边踊跃，问当世更有何人？
客都左史氏曰：
夫念念以天下为度者，天下必敬之；念念以一身为度者，天下必弃之！故弼士者，非吾一乡之弼士，乃泱泱中华之弼士；非彼一时之弼士，乃浩浩千秋之弼士。公之一生，亦商亦官；公之一生，为国为民；公之一生，至情至性！公乃真大侠也！愿公之节义精神千秋不灭，公之家国情怀星焕南天，则吾中华可无往而不胜，不惑不惧，鼎足天地也！
（注：版权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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