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临北阁 佛灯照韩川

亦然

潮州府城北阁景区，辟建于宋，形成于明，历代均有兴废。因阁前悬挂在桅杆上之“佛灯”既为韩江航路之航灯，又是潮城殊胜，故在明代被列入“潮州八景”之一，雅称“北阁佛灯”。北阁占地不大，地势险峭，地幅不大，景观紧凑且包容量大，如一首唐人绝句，耐读；如一帧宋人小品画，耐品。

由中国传统文化的《周易》而引申出一套说法：人世间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有各自的保护神，也就是民间常说的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潮人在城北建北阁，供奉北帝，故称“玄天阁”。当然，站在潮州的角度来看，此为“北阁”；若从韩江上游的丰顺以至更北面的梅州来看，此阁应称为“南阁”或“南南阁”才更恰切吧？这不是瞎搅和，是于宇宙六合中的换位思维。

新时期，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北阁这一湮没已久的胜景又得到重建。

景区入门第一景为迎澜亭，圆攒尖式亭体，亭顶覆以黄琉璃瓦，亭内安环形石凳，可供游客小憩。原广东省省长刘田夫题匾：“回澜亭”，并重书清人姚竹园的对联：“折地河声奔足底，脱天峰影落城头”。因为北阁正当韩江绕城的最北方位转折点，称之为“回澜”至为精当。韩江水位低于北阁，故“河声”只能奔流于“足底”；而“脱天”的“峰影”，指的显然是离城十多公里远的凤凰山，凤凰峰影笼罩凤城潮州，这是气魄弘大的吉祥美景啊。

唐代诗人贾岛曾写诗给韩愈，吟咏过潮州的“浪西楼”（位于韩江西岸，故称“浪西”），浪西楼历久荒废。如今，背倚城廓，东临韩江的韩江楼，依稀有当年“浪西”楼的风韵。此楼高二层，面宽三间，黄瓦红墙，朱柱凝立，雄伟壮丽；重檐翘角，飞扬起它不受约束的浪漫情思。楼中重塑关羽、关平、周仓组像，形神兼备，栩栩如生。著名国学大师饶宗颐为其题额“韩江楼”，并重书对联：“忠贞亘万古而有光，何用别求白日；义勇垂两间于不泯，即此便是青天”。此联妙在语带双关，一是歌赞关帝爷的义薄云天，二是上下联的最后两个词，恰好组合成北阁所在地点的名称：“青天白日”。

玄天阁面阔三间，进深三间，斗拱抬梁大木结构，重檐歇山顶，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巍峨壮观。

98高龄的著名书法家秦咢生为玄天阁题匾，并重书对联：“一江壁立擎天柱，百道泉飞落地维”。前一句极赞北阁地势之险峻及“佛灯”之高耸，后一句将韩水直泻的汹涌急湍形容为百道飞泉，也算是写浑灏壮阔之至了。阁中重塑玄天上帝艺术立像一尊，披发仗剑，威风凛凛，与人们认识中那个骑青牛过函谷关、急就章写出五千言《道德经》，羽发鹤颜的老子的形象，可谓是大相径庭。

此景区之旧名既称“北阁佛灯”，我辈游人，有必要对“佛灯”探究一番。

佛灯最早见诸文字是唐武宗年间，工部尚书薛能有两句诗：“莽莽空中稍稍灯，坐看迷雾变澄清”，说的是四川峨眉山金顶的“峨眉佛灯”。然而，此佛灯，并非指油燃灯芯，而是指看远山森林中之灵光，如萤飞，似磷焰，像繁星，总之，是峨眉金顶的奇观，叫故“万盏神灯朝普贤”。

潮州人真有创造性，潮地远处南粤海陬，没有天然之“圣光”佛灯，就来个人造的佛灯。这中间有个“发展”过程。北阁佛灯，最初指悬挂在阁前桅杆上之灯，夜间灯光远照，江面从韩江上游15里处的鹿湖，下游到江东急水三元塔，陆路东从饶平樟溪的南武岽，南到潮安的浮洋镇，均可望见灯光，成为江上夜航标志。该段韩水急转折变，来往船工，看到航灯，即知已近潮州府城地界，急流中须加倍小心行舟，先知危反能避险安度。行舟者便归功于桅灯的明指暗示。清代进士郑兰枝有诗咏曰：

城北烟林阁几层，琉璃座上看燃灯。

一痕隐射青天静，半点长随白日凝。

影什晨星悬古刹，光分夜月挂岗陵。

梵宫自是长明镜，照彻韩潮万象澄。

“琉璃座上看燃灯”，“照彻韩潮万象澄”，这就是诗人眼中北阁佛灯的形制与功能。

民间传说则简捷爽快。说是从前京城的皇帝夜晚熟睡，忽被佛灯照亮了龙床头，醒后认定是潮州的北阁桅灯。自此，北阁桅灯从航灯到神明灯，最后“三级跳高”为佛灯。试想想，古代的潮州，是流放罪臣的“蛮荒”之地，虽然后来情况有所改观，毕竟小小边城，既不是佛教四大名山，也非通衢要津，你潮州人觉得弘丽惊人的北阁桅灯，“天朝一哥”或许从未听过，哪里会有“一灯照亮龙床头”的故事呢？个中况味，有点儿像鲁迅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说的：夏日里两个浣衣村妇在小溪边闲聊。一个说：“皇后娘娘此刻想吃什么？”另一个说：“一定是吃当令的红嘴绿鹦哥（菠菜）。”北阁桅灯，不就是潮州版的“红嘴绿鹦哥”么？民间传说蛮有趣，它折射出古代潮人对乡土风物的眷恋和骄傲之情啊。如今是科技时代，咱们再在石壁上悬挂一盏桅灯了事就太“土冒”啦，遂改为在阁旁耸立石佛灯一座，座高7米，仿唐代的石经幢造型，三层六角，四周雕饰佛像、莲花，绕以连缀云纹，古色古韵，给人以无限遐思。

若登上北阁景区的顶端，伫立于古城墙北端的“观澜亭”上登高眺望，游客会觉得心间“浮起一大白”，天地浑然一体，似有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浩大气势，山川美景尽揽于眼下。景区山上的古井是号称“广东第一井”的金山古井，井径3.8米，围12米，深18米，全井容积可达204立方米。清代时，反清复明的潮州总兵郝尚久与其子郝尧在兵败城陷时，同投此口古井而死。一口古井，留下了一袭历史大袍的“钮扣”，让人解开“检索”疑点，多有意思啊。

北阁景区依山傍水，高低错落，雄伟壮观。细想之，玄天阁的北帝爷（真君，即老子），韩江楼的关帝爷，都属于道家人物，关羽还是儒家文化最尊崇的“武圣”；而“佛灯”，明显地属于佛界圣物。儒、释、道，就这么自然地聚汇在一起。老百姓的心，正如潮剧《柴房会》中的李老三所说的：“佛祖释迦太白金星李老君，快快来保佑……”中国民间的信仰，毕竟是泛神论的多元崇拜。朋友，这北阁，依我看不单纯是一个风景点，它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枚钤印，一朵长于韩江之畔的民俗“三色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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