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归心来时路
插画：田威
◎黄启键（深圳）
远在马来西亚砂捞越古晋的90岁老人昆伯，今年仲秋时节，又进行了一次跨越重洋的历程。他在儿孙陪同下，从古晋乘车到砂捞越机场，飞到吉隆坡转机，跨越南海抵达香港，再过口岸来到深圳与接应的侄亲一起回到粤东大埔县百侯镇东山村。整个行程达4300多公里。
又一年回到故乡小山村，他与亲戚们一起为先祖和母亲扫墓，并举行祭祀仪式，还到宗祠等场所祈福。再叫来乡里乡亲，到祖屋芝兰轩喝茶、吃饭、聊天交流，叙说着浓浓的乡情。
因与昆伯侄儿是朋友，我近年来先后见过他几次。昆伯染过的头发梳理齐整，脸上看不到老人斑，八字眉下的双眼显得和蔼、慈祥，嘴角总漾着开心而乐观的笑容。见到故乡亲友，他会递上带回的一小包胡椒粉和一小瓶驱风油。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第一次见面，耄耋之年的昆伯递给我一张名片，告诉我他的地址电话，邀请我至古晋作客。
从交谈中我得知，昆伯第一次回国是1984年。他从罗湖口岸入境后，一家人坐汽车一路颠簸劳顿，长达15小时后回到故乡。他先是和妻子一起携带部分儿女回乡，老伴前几年去世后，儿女们结伴轮流陪他回来，孙辈亦同行。这一坚持就长达35年，从不间断。我粗略计算一下，昆伯每次往返的路程达8600公里，累计已达30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七圈多。
聊天中回忆自己出南洋的经历，1929年出生的昆伯用了“难以置信”一词。他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番”（出国谋生）了。日本侵占马来西亚后，父亲几年无音信，更不幸的是被飞机误炸丧生。那时，他仅12岁，寡母带着一家七口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常常食糠粄、啃树根，穷得连煤油灯都点不起。他靠打点小工断续读书。日本投降南洋通邮后，经做“水客”的宗亲帮助，1947年，他与祖母获准去南洋投奔叔父。他们从百侯浮桥头乘船沿梅潭河来到三河坝，转乘韩江的客船抵汕头，折腾一个多月后才乘上船。在海上漂泊的日子是异常艰苦的，中途不时有人病亡，被绑上铁板丢到南海，令人惊恐万分。经七天七夜海上航行到达新加坡，住了三天检疫仓后，又乘船一天多才来到古晋，终于见到了离别多年的叔父。
在古晋，他做过中文老师，当过布庄学徒、进出口业务报关员，还挤时间补习考取当地初级文凭。凭着打工积攒的经验和小本钱，他于1955年独立经商，往返于新加坡与古晋做布疋、服装生意，后又陆续做起了大陆、台湾、香港的针织品、帆布书包、菊花茶等贸易，事业渐入佳境。条件稍好，他为草草安葬于五哩山的已故父亲修建了坟墓。他深知，当时国内生活清苦，便每每寄钱给在家乡的母亲、叔叔和兄弟、子侄。每当收到昆伯来信，亲人便聚在一起，一字一句地念信。那字字句句饱含牵挂与真情，念信情景至今仍使国内亲人感到温暖。
昆伯生育了四男一女，孩子很争气，都大学毕业，其中三男还获得美国医学博士学位，儿女如今都幸福美满。昆伯重视教育，尤其在客家话母语的传承上，要求孩子们从小在家里一定讲客家话，并学会使用中文。他还定期资助国内有心求学的侄子读大学。
他常常怀念儿时曾经挑粪、耕田、种菜、担泥、挑沙所走过的崎岖村道，上世纪80年代初，便汇款回乡修建村道。那一沙一石，筑就了昆伯的思乡之路。他捐款为村里安装电灯，捐助母校百侯中学……每次从故乡返回到古晋，他都会与儿孙和亲友一起分享回乡所见所闻，诉说着自己故土难离的乡情、乡愁、乡恋。
在35年返乡的历程中，他还收获了意外的惊喜。他每每走过罗湖桥，便感觉到一股股日新月异的发展热浪。他认定深圳这个地方一定有前途，便用自己的一些积蓄在此购置物业，还动员子侄参与，算起来先后买了30多套商品房和店铺。现在这些房产已成为一笔可观的财富。今年国庆节，适逢新中国70华诞，他在家乡从头至尾观看了国庆庆祝活动现场直播，并告诉没回来的子孙，一定要看国庆的新闻报道。全家人都为祖国倍感自豪。
大埔是著名侨乡，有着数十万之巨的侨胞。大多数侨胞离乡背井赴海外闯世界、谋生存，都经历过曲折而漫长的道路。尽管离乡时家乡还很贫困落后，但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故土。他们在海外注重中华优良传统的教育，把客家话、饮食和习俗都传给下一代。中国改革开放后，回乡寻根问祖的侨胞不断增多，其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寻亲故事、家书故事，聚散离合，感人至深。
怀着对家乡的反哺报恩之心，归国侨胞致力于公益，造福乡亲。他们最热心的就是筑桥修路、捐助教育卫生事业。据悉，大埔大多数公路、乡道和桥梁都有侨胞捐资的贡献，大多数学校、医院都凝聚着侨胞的公益心。正如田家炳先生回乡时所赋骊歌：“祖宗庐墓，游子心悬。桑梓善业，应尽仔肩。尚期吾辈，互相策鞭。”
昆伯是芸芸侨胞中朴实、平凡的一员，他没有豪言壮语，但不乏拳拳赤诚；他没有诺言，但他一直在坚持。年复一年，我期望，万里归心之路，已是五代同堂的昆伯和他的后裔们能够永远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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