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船载客入梦来 我家四代人与火船码头的故事
●温莹蓥/文、图
导语：我的故乡是位于广东省梅州市梅县区松口镇的溪口村。“自古松口不认州”，这是每个松口人为之自豪的一句话。松口镇昔日之繁华甚至可与如今的国际大都会比肩，这一切得益于镇中心的地标建筑火船码头。
黄昏，漫步在火船码头，坎坷不平的石阶通向波光粼粼的水面。石阶上的雕像或提着行李准备远行，或泪眼婆娑送别亲人。我的脑海中响起了那首凄婉的客家山歌：“一条江水向东流，送郎送到火船头。哪有利刀能割水，哪有利刀能割愁……”触景生情，我想起了火船码头与我们家四代人之间的故事。
魂牵梦萦的火船码头
松口历史上便是商贸重镇，是客家先民南迁的聚居地之一， 火船码头地处闽粤赣三省交汇处，是明末以后梅州客家人出南洋的第一站。从民国时期起，由于物资贫乏，梅县的男子多数选择背井离乡，离开妻儿，跟随水客的船下南洋谋生。松口镇刚好靠水，从梅县往东想出境打工的人多来火船码头坐船，经过三河、最终从汕头出海到东南亚等地，俗称“过番”，他们被称为“番客”。
我的曾祖父三兄弟都是“番客”。1934年，也就是我的曾祖母嫁给曾祖父后的两年，曾祖父就和兄弟们从火船码头出发去印尼谋生了。那日，火船码头又多了一对送别的身影，曾祖母的眼中写满了不舍，曾祖父更是一步三回头，久久不肯离去……
当时，“番客”需要从火船码头乘船到达汕头，再乘大轮船才能达到印尼。历时七天七夜，“番客”戏称之为“七洲洋”。生活的困苦，联系的艰难，加上战乱，形势复杂，当时去的番客大多在异国结婚生子了，曾祖父也一去不回，从此杳无音信。
这样一来，火船码头成了曾祖母魂牵梦萦的寄托。曾祖母同曾祖父没有孩子，爷爷是曾祖母从亲戚家抱养来的。每回曾祖母牵着爷爷的手去赴圩时，总会刻意地从火船码头经过，站在码头的石阶上观望良久，期盼着丈夫会从岸边停靠的船上下来，嘴里还喃喃地讲着她和曾祖父的故事。
曾祖母这一等就是30年。1963年，曾祖伯父从印尼回来，带来的却是曾祖父逝世的噩耗。听到这个消息，曾祖母泪眼汪汪，脸色憔悴，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从此，对于曾祖母来说，火船码头不再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但依然还有许多人在那里等着自己亲人的归来……
来往不息的火船码头
爷爷年轻的时候，也就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是火船码头最为繁华的时候。那时，人们的出行与火船码头息息相关:从各村到圩镇要坐船到火船码头，从圩镇回村去要经过火船码头，从圩镇“上梅县”“下潮州”，要从火船码头出发……
爷爷第一次在火船码头坐船是在1966年“文革”时期坐船到潮州。当时爷爷读初中，学生们不分男女在一个小船舱里同吃同住同睡，弹丸之地，却要容纳如此多人，十分拥挤，环境恶劣。就这样煎熬了一天一夜，终于到达了潮州。所以爷爷对第一次坐船的评价就俩字：“难受”。
到了1970年，爷爷参加工作后，就更常到火船码头坐船了。即便农村通了公路，爷爷还是果断选择乘船往来，因为对于每日工资只有8毛钱的爷爷来说，9毛钱的乘船费用显然比1.35元的乘车费划算。爷爷到梅县开会办事时，从火船码头坐船直到梅县东山码头，耗时也是一天一夜。
每当我提起火船码头，爷爷总会为自己感到自豪和骄傲，因为他亲眼见证了火船码头最繁荣的样子，全家就属他最常同火船码头“打交道”了。
成为地标的火船码头
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开始，单车、摩托车、小车逐渐普及，在火船码头来往的船只也越来越稀疏。在此之后，火船码头留给人们的只有碎片化的记忆。
父亲至今只在火船码头坐过一次船。那是1976年，父亲只有4岁，他一大早陪曾祖母坐船到梅州探望出来工作6年的我姑婆。没坐过船的父亲刚开始还感到新奇，但上了船后他就后悔了，摇晃的船身使他头晕目眩，直到凌晨，父亲才顺利抵达码头，那时的父亲感到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抽走了，睡在床上还感到整个世界都是摇晃的。
由于这次坐船的初体验太使人难以忘怀，父亲才至今还能回忆起来。其实，早早出来梅县工作的父亲对火船码头的印象也只是约摸能记起它曾经被13.5米高的潮水淹没过而已了。
如今是21世纪了，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宽裕，番客回乡的交通方式不再是轮船，取而代之的是飞机。“过番”这词听起来不像是要生离死别，而更像是有家人要去国外旅行。印尼的曾祖伯父感叹道：“现在可真是幸福啊，以前过番要"暗度陈仓"（意指当时随水客出番都是偷渡，只能躲在船舱里）不见天日七天七夜），如今坐飞机几个小时就到家了！”
改革开放后，曾祖伯父曾经从印尼回来过一次，家人们都兴高采烈地到火船码头等候迎接。他带回了许多“等路”，比如肥皂、丝巾、戒指等。2017年，曾祖伯父的孩子又回来了，但这次相较于以前发生了一些的变化：家人们亲自开着轿车到机场迎接了。以前是番客回家要带“等路”，如今居然变成了家人们要带“等路”送给番客。
如今的火船码头早已荒废，不再通船，而成为一座地标。所以对于我，“火船码头”这个词就完完全全是个概念了：当我作为一个游子，思念家乡时，它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成为了乡愁的代名词；当我作为一名游人，重游故地时，它又成了一个形象的概念，成为了故土的标志物。
作者手记：正如在文中所说的，我对火船码头只剩碎片化的记忆，找到一堆资料，却如何都凑不成一篇文章，我开始发现我可能缺少一种叫做情怀的东西，所以我特地采访了我的爷爷和爸爸，听了他们的故事，然后又回了一次老家找找感觉。我到火船码头已经是黄昏了，当时站在那个石阶上，我觉得我就像是多年未归家的华侨，我想起了我曾祖母和曾祖父的故事，那种凄惨的感觉瞬间涌来，于是便不禁潸然泪下了。回到家我就写下这篇文章，我认为火船码头的意义不在于它是个美丽的风景线，更在于它是许多游子思念家乡的寄托，是家人们思念游子的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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