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不断的血脉亲情

汕头日报 2019-05-26 00:55

世上最自然的称呼,莫过于对自己的父母叫声“爸爸妈妈”,然而我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却对“爸爸”这个称呼有心理障碍。

我的生父丘丹青,是国家一级编剧,曾经是广东省戏曲界小有名气的文化人。他上世纪60年代初与我母亲离婚,当时汕头地区一分为二,他的单位广东汉剧院迁往梅州。本来我应归生父监护,但我母亲以对孩子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坚持了对两个孩子的监护权。父母离婚后的一段时间,父亲从我们的家庭生活中消失了。我童年的记忆里还是残留了一些他宠爱我的片段,较为清晰的记忆是离婚前后他喝醉了痛哭流涕的模样。

那以后,我母亲很艰难地用她二十多块钱的月薪养活全家四口。后来我有了一个继父,他老实厚道,允许我称他为“叔叔”。生父和母亲之间的怨恨,孩子是搞不明白的。但这种怨恨也传导到我幼小的心灵中,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认为父亲是家里所有坏事的源头。

上世纪70年代开始,离开汕头的父亲很想念我,以特别的方式悄悄和我联系。比如会有人直接到我就读的学校教室送信和书。这些信件和书籍唤起我一种莫名的情愫。读初中后,出于血脉的本能,也出于好奇,我悄悄给他写信,但回避了“爸爸”的称呼。这次通信引起了一些误会,激化了父母之间的矛盾,使我陷入自责。通过不多的信件来往,以及一些拼凑起来的信息,我知道我生父是一个有点才华和傲气的文人。

也许是基因的作用,我在初中阶段也萌发了“文青”的志向,甚至很认真地考虑将来是要朝着什么“家”去发展,例如作家、画家还是音乐家。因此感觉在我童年就不在我身边生活的生父,与我在生命的底色中有很多相似之处:都喜欢文学艺术,都有强烈的表达欲望,都喜欢读书,甚至都喜欢画画和音乐。

相比之下,我的继父是一个沉闷刻板的老实人,本本分分地过日子,把每月的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我妈。在上世纪70年代物资匮乏时期,多一个人的工资,情况就大不相同。少年时对母亲的艰辛感同身受,因此我对母亲重组的家庭有强烈的归属感。这就导致了内心的纠结,为自己悄悄与生父联系的行为感到强烈的负疚。因此,无论是书信,还是后来终于见面,我都尽量避免用“爸爸”去称呼他,或是含含糊糊地叫一声。因为我觉得,是继父为我提供了基本生活保障,我本应称呼其为“爸爸”,但一直难为情,习惯无法改变。在这样的情况下称一个不生活在一起的人为“爸爸”,似乎是一种背叛。后来导致我连岳父都尽量避免以“爸爸”呼唤。

读高中时,有一回母亲很郑重地对我说,暑假你带弟弟去梅州,先去继父老家住几周,然后去你父亲家看看。那是十年以来我第一次与父亲近距离接触,那时他已经从“牛鬼蛇神”中解放,恢复工作,暂时在山歌剧院,职务还是编剧,还是单身。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但我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免谈及敏感问题。他为我们兄弟两个各做了一件的确良衬衫,每天亲自下厨,几乎天天都烧红烧肉,那时的红烧肉百吃不腻。

本来我年满18岁后可以选择与生父生活,但我与继父和母亲共同生活多年,他们养育了我,这点感情纽带是割舍不了的,加上潮汕客家两地的文化还有很大差异,我不可能就这么贸然到梅州去。因此我做出一个决定,就是到当时最艰苦的农村插队落户,表明我要走自己的人生路的决心。当时我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说,孩子不是父母的私有财产,是属于国家和革命事业的,因此我要独立走自己的路。不久父亲就重新组建家庭。我的个人档案中还是维持了继父作为父亲的关系。

几年后,随着国家改革开放,我父亲的艺术创作进入巅峰期,成为广东省第一批国家一级编剧。在任期间使剧院年年有新戏,上演必夺奖,获奖剧本数十个。其中汉剧《花灯案》1983年获广东省首届鲁迅文艺奖、优秀剧目一等奖,曾赴香港及新加坡演出,拍成电视艺术片在全国放映,历经半世纪仍久演弥新,代代相传;《丘逢甲》1984 获首届广东省艺术节优秀剧目奖、文化部鼓励奖;《包公与妞妞》1986年获第二届广东省艺术节剧本一等奖。他一度成为广东汉剧院的台柱,一直干到65岁才离休。离休后,1998年广东省文化厅、广东艺研所、梅州市委宣传部、广东汉剧院联合主办了“丘丹青剧作研讨会”,并举行专场演出。这是他文艺生涯的顶峰。

又一个十年过去后,我相继送走了继父和母亲。这十年间我父亲也中风,口齿不清、行动不便,步入人生的黄昏。我带着女儿去梅州看他,这个时候我再也没什么障碍,大声地、亲切地叫一声“爸爸”。这一叫又叫了近十年。这十年间,每年都去看望他,与他们家庭的兄弟姐妹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在这十年中,我对生父有了全面了解。他1949年4月参加革命队伍,在广东大埔县文工团任艺宣部长。在土改工作中就执笔创作了歌剧,在当地小有影响。他曾一度进入党委宣传部,本来可以步入仕途,但他矢志搞创作,从1960年以后的36年里,他的身份都是广东汉剧院的编剧。离休后,他把创作热情投注到古诗词中,创作发表了大量格律诗,也画了不少水墨画。

他一生经历很多挫折,但一直坚持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在任何情况下都谈笑风生。在最后的几年中双目近盲,但他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积攒正能量。经常听着新闻联播,用诗词来表达对时事的看法,摸索着用笔墨书写下来,贴满了家里四壁。

今年5月,他在家中安详地走了。

我觉得父亲的一生比我成功,也比我纯粹,虽然我获得的学历比他高,走过的地方比他多,物质享受也比他好。我父亲只是陶瓷美术学校肄业,生活的范围基本不出梅州,不会电脑,更不会玩手机,但一生都处于“创作”的状态,心无旁骛,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自由自在。汉剧在广东观者日少,但他在这样一个很小的领域几十年如一日耕耘,做到极致。在“创作”的自我陶醉方面,与其他知名作家应无本质区别。因此他的一生总的来说很阳光,很随性,很潇洒。他的一生给我的启示就是,找到能安身立命的事业,人生就有意义,从而也有持久的安定感和幸福感。临终前,他很骄傲地嘱咐:“我的墓碑上,就写国家一级编剧丘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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