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阿嬷

梅州日报 2019-05-05 10:37

□郑钟海

当文字成为一种讣告、一种悼词、一种祭奠,其实于某种情感而言,这是赤裸裸的锥心之痛,仿佛看到了一道寒光穿透心扉,汩汩流出的是浓于水的鲜血,殷红得扎眼的鲜血。所以,我素来极少以亲人作为写作对象,尤其是涉及死亡之话题,怕的正是谶语。《孝经》云: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同理,我也很少将“病死”移于在世之亲朋好友上,指名道姓地编派一番。但执拗归执拗,凡事必有例外,写与仙逝之老者,文字抑或饱蘸缅怀之情、感恩之念,略微抚慰悲戚之心,死者善终,生者善别。

前些日子,揭阳的文友江浩生兄在QQ里呼我,许久不见,挂心依旧,免不了寒暄起来;聊着聊着,他跟我说他阿嬷走了,过几日便是百日祭。目及此字,我耳畔不由轰隆作响,一股后知后觉的悲酸涌上心头,十指按于键盘,只字难敲;末了,只对生兄打出:“百日之时,给阿嬷上香时,替我捎去一句话:阿嬷,谢谢您!”

两年前,因写小说的缘故,我上粤东地区采风,其中有一站去了揭阳市,接待我的多数是“榕江论坛”的文友,生兄也在当中。那日傍晚,开车去到生兄的村子——埔田镇牌边村,穿街走巷绕了一圈后,去到生兄阿嬷的家里。阿嬷个子矮小,身板硬朗,精神矍铄,给我更深的印象是爱笑,尽管岁月在她的脸庞上精雕细琢出不少平凡的皱纹,但丝毫无法桎梏她爽直而跳跃的笑,一如她的人生,命途多舛,仍旧坚强生活。待阿嬷得知我要了解那段抗日岁月时,她似乎羞赧了起来,但我从她脸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中仿佛窥视她隐隐的后怕。有些灾难尽管时过境迁,但它遗留下来的无形残酷印记却是难以估计的,也是终其一生的。其后在生兄的劝解下,阿嬷断断续续地说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现在想想,我觉得我也许太残忍了,手执刀锋刺眼的话头之刀,再次剖开了阿嬷隐忍大半辈子的旧伤。当时稍微庆幸的是,阿嬷自始至终并无落泪,反而是笑靥挂脸。《菜根谭》曰:苦中乐得来,才是心体之真机。或许这也是劫后余生的阿嬷的坚强表现吧。

后来在我创作的小说里,阿嬷跟我讲起的“走老胡”(逃避日寇的迫害)、1943年大饥荒等等的情景,我都借用到了;甚至于,小说里的“欠婆”便是阿嬷的原型,尽管着墨不多,但我很用心地写了,因为他们那一代人,都藏着一段段举足轻重的记忆啊!Q聊时,生兄说:“我想,老人家最后有意义的事就是向你讲了那一点历史。”阿嬷是那段惨痛历史的见证者,作为有幸执笔尝试记录的我,阿嬷的讲述无疑为我拨开云雾,助我写出真实的一页,“感谢”二字岂非轻焉!

《小窗幽记》道:透得生死关,方是大休歇。按潮汕之俗,像阿嬷这等高寿仙逝应是“喜丧”,当属“福寿全归”;哀之余,聊以慰。何况阿嬷刚强一世人、笑对世俗事,生死之关自是透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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