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冷静期”让冲动离婚冷静下来 新政实施百日效果初显，惠州一季度月均离婚登记办理量下降
黄春桃的桌面上摆满了与婚姻辅导相关的图书。
今年1月到3月的婚姻家庭辅导档案。
接受辅导后，不少夫妻到留言墙上留言。
今年开始，在惠城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申请离婚的夫妻，都会领到一张《婚姻辅导温馨提示》：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于2021年1月1日起实施了，为了避免冲动、草率离婚，离婚登记增加了离婚冷静期程序……”
转眼间，离婚冷静期实施已逾百日。四个多月来，在惠州，备受关注的离婚冷静期政策效果如何？想离婚的人冷静下来了吗？南方日报记者就上述问题进行了采访。
采写：南方日报记者于蕾
摄影：南方日报记者王昌辉
1离婚人数减少了吗？
月均离婚登记办理量下降
2021年1月1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正式施行，“离婚冷静期”也同步实施。离婚登记程序调整后，夫妻双方在婚姻登记机关受理离婚申请后，将经过30天的冷静期，届满后进入30天办理期。
按照新实行的离婚登记程序，今年1月1日申请离婚的夫妻，2月1日起进入30天办理期。也就是说，夫妻双方从申请离婚登记到成功办理离婚，一般要再经过31天到60天的周期。办理期内双方未共同前往登记机关申请发证的，视为自动撤销。
那么，在离婚冷静期这样的设置下，效果如何呢？
惠州市民政局统计数据显示，2021年第一季度，全市受理离婚登记申请2935对，实际办理离婚登记999对；2018年至2020年第一季度惠州市离婚登记办理量分别为1855对、2144对、1220对。与往年同期相比，第一季度离婚登记办理量大幅减少。
不过，受到新调整的离婚登记程序影响，今年1月份婚姻登记机关只能受理离婚登记申请。这意味着，第一季度只有2月和3月能正式办理离婚登记。“这种情况下，今年第一季度离婚登记办理总量与往年同期数据比较意义不大。”惠城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主任余秀英分析道。
相比之下，比较分析历年第一季度离婚登记月均办理量（2021年第一季度按2个月统计）更具参考价值。按照上述统计方式，2018年至2021年第一季度，惠州市离婚登记月均办理量分别为618余对、714余对、406余对、499余对。考虑到去年受疫情影响，纵观最近四年第一季度全市离婚登记办理情况，今年明显呈现下降态势。
余秀英认为，离婚冷静期是有一定作用的。不过，短时间内数据不够明显，要更准确地判断离婚冷静期的实际影响，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检验。
2哪些离婚夫妻更受影响？
冲动型、赌气型更易冷静
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不幸的婚姻里总能看到相似的冲突点。余秀英介绍，婚姻关系破碎主要有几大原因：夫妻缺乏感情基础，冷战多；婚姻进入平淡期，甚至出现婚外情；婆媳矛盾、亲子教育引发冲突；工作原因长期分居；经济债务、赌博欠债；再婚家庭经济、子女养育矛盾等。
在陷入婚姻危机的夫妻中，哪些人因为离婚冷静期按下了离婚暂停键？
据余秀英观察，离婚冷静期不仅对冲动型、赌气型离婚起到明显效果，对“处于抚养幼小孩子阶段的年轻夫妻”“第一次遭遇信任危机的夫妻”也有“镇静”作用。
“我上个月主要跟踪的两宗个案，经过冷静期，夫妻关系都已明显缓和。”惠城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婚姻家庭辅导师黄春桃记得，遭遇信任危机那对夫妻来申请离婚时，丈夫现场一直嚷着说自己不愿意离婚。
这对夫妻40多岁，4年前丈夫出轨带来的创伤依然存在，两人感情基础并不牢固。最近，妻子又发现丈夫与异性间有暧昧消息往来，虽然没有实质性出轨行为，但令婚姻关系摇摇欲坠。“男方认错态度好，维系婚姻意愿强烈，这种情况下，婚姻关系修复的可能性很大。”黄春桃积极主动介入这对夫妻的个案，经过综合评估，引导他们慢慢修复感情。
余秀英在婚姻登记一线工作多年，在她看来，许多夫妻所谓“经过深思熟虑的离婚”，其实远远没到非离不可那一步。离婚冷静期让大多数濒临婚姻破裂的夫妻，有了重新梳理双方矛盾，审视婚姻关系的机会。
至于公众关心的——离婚冷静期是否会对因家暴申请离婚的受害方造成负面影响，婚姻登记机关普遍表示，日常离婚登记工作中严重家暴个案占比很小。如果真的遇到这类个案，工作人员也会引导被家暴方求助。不过，根据惠州市2018年推出的家庭暴力案件处置工作联动机制，其中涉及到民政部门的“庇护救助、强制报告、及时报告”职能尚未能有效落实。
3如何进行婚姻家庭危机干预？
让冷静期给彼此机会
“以前一些夫妻情绪比较激动，吵着当场马上离。现在他们知道政策规定，第一次来也离不了，我们更容易引导他们到婚姻辅导室接受专业辅导。”余秀英说，离婚冷静期实施，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婚姻调解工作的开展。
“一些夫妻来办离婚，其实是希望有第三方力量来介入调节婚姻关系。”黄春桃说，她在婚姻辅导过程中经常遇到这类情况：有的夫妻冲动说出离婚，却碍于面子，需要找个台阶下来；有的夫妻早上送孩子上学时吵架，直接把车开到了登记处，其实只是想要找第三方评评理；有的妻子还会事先跟辅导师沟通，让老师给丈夫“上课”……
对这些关系紧张的夫妻来说，婚姻家庭辅导就是他们所需要的“台阶”，是婚姻关系里的“缓冲带”。
据悉，自2014年6月以来，惠州市通过政府购买服务的形式成立婚姻家庭辅导室，到2016年全市各婚姻登记机关均按等级标准设立了婚姻家庭辅导室。辅导室通过引入专业的婚姻家庭咨询师团队，对有需求的夫妻以及辖区居民提供“新婚辅导、离婚调解、婚姻危机干预、法律咨询、情感疏导”等公益婚姻家庭辅导服务。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之前，婚姻登记机关尽量做到“逢离必调”。除了少量主动寻求婚姻辅导的夫妻，登记处工作人员一般会引导申请离婚的夫妻接受专业的婚姻辅导。“一般早上刚上班，辅导室门口就已经排了两三对夫妻；遇上忙的时候，一天可能要调解十多对夫妻。”
实际上，这种方式相当于有调解意向的夫妻主动为自己设置了冷静期。“老师给出专业的评估和建议，夫妻双方给彼此1个月、2个月或者半年时间去改变，重新尝试下看能不能挽救这段婚姻。”黄春桃说。
目前，根据疫情常态化防控要求，惠州各婚姻家庭辅导室面对面辅导也有所控制。以惠城区为例，登记处将以面对面辅导为主转为以电话辅导为主，根据预约办理离婚时间，提前一周逐一致电申请离婚的夫妻，评估他们的婚姻质量，并适当给予情感辅导。
■特写
惠城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婚姻家庭辅导师黄春桃：
我们就像ICU，是挽救婚姻的最后关卡
一张办公桌、一台茶几、一组沙发：这个小小的房间是惠城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婚姻家庭辅导室。在这里，黄春桃遇见了一个又一个陷入迷途的婚姻故事。
作为婚姻家庭辅导师，黄春桃说话速度很快，在有限的时间里她总想争取更多的表达。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迷雾中点起更多光亮，才有机会去改变故事的结局。
不是只有年轻人会冲动离婚
在黄春桃的婚姻辅导室里，她首先会弄清一个问题：夫妻双方还有没有感情？
这是她判断婚姻关系是否具有可调和性的重要依据。只有彼此还有感情，濒临破裂的婚姻关系，才有慢慢修复的可能性。
曾有一对中年夫妻，丈夫打算抵押老家房子去贷款，妻子却从亲戚口中得知这消息，两人一气之下闹离婚，从家里吵到了婚姻登记处。“他们从（登记处）楼下吵到楼上，情绪很激动，我们劝都劝不住。”即便这样，黄春桃一番了解后还是发现，他们不是真的想离婚。
这对夫妻年少时相恋结婚，有三个孩子。丈夫做五金生意，虽然家里有债务，但经常在外请客应酬；妻子既要工作还要照顾小孩，生活中经常有语言暴力。“女方习惯性去指责别人，男方一般就默默听着，也不反驳。”长久下来，双方缺乏真正的沟通，矛盾也积攒下来。
经过问询和评估，黄春桃了解到这段关系的症结所在，她决定让夫妻俩在辅导室独处。“最后，他们都说出了心里话，两人抱头痛哭，还向我们表示感谢。”
这样的人生百态，黄春桃已见过太多。她入行已逾四个年头，先后在惠东、博罗、惠城婚姻登记处工作，为3000多对夫妻提供过婚姻辅导。
“有的年轻人未婚先孕草率结婚，又因为性格不合、婆媳矛盾分开；有的中年夫妻等孩子高考或者成家后，开始在外面寻求新的对象，找到后就离婚。”一宗宗个案背后，折射出许多共性的社会问题，像是养老、代际冲突、买房难、家庭暴力……
经过黄春桃多年的观察，冲动离婚并非年轻人的专利，大多数年龄段都存在这种情况。有的夫妻送孩子上学的路上吵架，直接吵到了婚姻登记处；有的夫妻因为“先洗碗还是先哄孩子”吵起来，带着年幼的孩子去办离婚……“这些小事只是导火索，前期已经有各种矛盾的长期累积。一方提出离婚有些时候只是为了得到关注和重视，或者希望有第三方介入调节双方关系。”
“离婚原因基本可以归结为三类：经济问题、情感问题和两性关系问题。但往深层去挖，许多婚姻危机都与性生活不和谐有关。”在黄春桃辅导过的个案中，有些六七十岁的老人也会因为性需求不匹配选择离婚。对于性关系问题，由于目前社会环境仍不够开放，婚姻家庭辅导师往往选择“看破不说破，不敢撕得太开”。
决定权在他们自己手上
“老师，你结婚了吗？有小孩吗？”在婚姻辅导过程中，黄春桃经常被问到这个问题。
对婚姻家庭辅导师来说，共情能力不可或缺。“30岁以上，已婚”，这种与众不同的招聘要求，对这个职业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2017年，32岁的黄春桃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素来对心理学感兴趣的她，机遇巧合下接触到婚姻家庭辅导工作，开启了她全新的职业发展。
每天要面对一个又一个不幸福的故事，黄春桃要做的就是帮故事里的男女主角评估、分析婚姻关系，给出专业的建议和引导，甚至改写故事的结局。“即便是出轨问题，我们也不会一棍子打死。”第几次出轨？出轨一方对家庭有没有责任感？回归家庭的意愿如何？经过综合评估后，黄春桃才会给出建议。
只要不是家暴、赌博、吸毒等原则性问题，黄春桃希望尽量可以“劝和”。在她看来，夫妻缘分来之不易，很多人是不懂得如何相处。倘若彼此能学会换位思考，多一份理解和包容，婚姻也不会走向破裂。
每次婚姻辅导最后，黄春桃都会对当事人说同样的话：“离不离婚最主要还是你们自己决定，我们能做的只有50%，给予引导和建议，剩下50%，需要你们在婚姻生活中去实践。如果不离婚，就想办法化解矛盾，学习相处沟通；如果确定要离婚，也要做好离婚准备，陪伴孩子的成长，能从失败的婚姻中学习反思，各自都有所成长。”
“我们就像医院里的ICU，是挽救婚姻的最后一道关卡。”在这样婚姻家庭辅导师的努力下，有些人挽回了自己的家庭，有些人认识到自身的不足，有些人改变不了人生轨迹，而有些人还是没逃过分离的结局……
这四年多的婚姻辅导工作，黄春桃每天与负能量打交道，有时也会因调和失败感到失落和疲惫。不过，她也因此更加珍惜当下：“见了那么多不幸的婚姻，感觉自己已经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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