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婚纱的凤岗碉楼

宝安日报 2021-03-24 12:10

丁燕

当凌晨第一缕阳光照在观合楼顶部时,这座高达二十四米的建筑还在沉睡中。自屋主离开后,它便连同那灰黑墙体、斑驳木门、四方小窗,以及消防通道、水泥台阶和原木扶手,一起陷入昏眠。对一座没有主人的房间来说,再灿烂的阳光也无法唤醒它的活力。它就那样空荡荡地凋萎,如一头深海鲸鱼。

这是三面与深圳接壤的东莞凤岗镇。街道两旁的工厂不断地重复着自身,厢式货车汹涌,街面腾起腥尘。接近小镇时,出现排棕色光鲜高层建筑,宣传语里蹦出“深圳外环高速”“粤港澳大湾区”等字样。当路牌上赫然出现“凤深大道”时,凤岗到了。从镇中心到黄洞村的小路曲曲折折,两旁皆为农民房。这些四方火柴盒,被各色瓷砖包裹,鳞次栉比,到处贴着“出租”“招工”的信息。那栋突兀拔起的碉楼,在这片低矮楼群里显得太过高大壮硕,简直像一个装置、一个观念、一个极简主义和一个绝对的制高点。

一百年前,这里还是片荒滩,无任何高大建筑。村民蔡观合在南洋吃尽苦头,最终因种植橡胶园而发家。他有个“造屋梦”,虽看似销匿,但却藏在心房暗处——让村人有个遮阴避雨处,让孩子有个琅琅读书地。于是,他将血汗钱寄给族人。1927年,当第一期工程完结后,他赶回黄洞村。然而,“盗匪要来找事”的传闻如炸雷轰响,他在新居只住了一夜便潸然离开,从此,再也没回来。这栋被誉为“楼王”的观合楼虽然是建筑学上的壮举,但它却是一个尚未完成的工程——到处散乱着木雕木板、石墩石柱、褐色蓝色的玻璃,而木雕上的花纹不仅有梅花和牡丹,还有栩栩如生的大象。这些材料皆从国外购买,集中运到石龙镇后,最后装船从河道送至黄洞村附近,再由工人搬到工地上。

一百年前,凤岗人的命运并不由自己决定——不仅因此地是东莞、深圳和惠州的交界,因那时山贼盗匪猖獗,故而人们在建房时,不得不加大防御功能。进入碉楼后,你的心跳噗通噗通。碉楼的构造处心积虑,完全因匮乏安全感——那低处的排屋以居住为主,而高处的碉楼则像个硕大烟囱,分八层,每层都由楼梯和小屋构成。在高楼与低屋间有个通道,既可互通往来,又可防止火灾。碉楼的墙体用糯米混合石灰作粘连剂,坚硬无比。碉楼的木门外,又加装了钢管门——当那十几根钢管嵌入石板圆洞后,屋子便会易守难攻。在碉楼的四方小窗内,皆加装了铁皮窗扇。进入碉楼,迎面而来的是一种灰暗,甚至连从小窗照进的光也是灰暗的。那些一个挨一个的房间皆空空荡荡,弥漫着陈年霉味,好像时钟的节奏在这里被拨慢了。当你以戒慎的状态一步步踏上台阶时,感觉脚下在虚浮摇晃,像陷入流沙不能自拔。站在碉楼顶部,风从四壁的铁条窗吹来,你非但没有凭栏远眺的舒适,反而将脊椎骨绷成一条线。

一百年前,中国积贫积弱,列强频来,除了带来尖船和利炮,还有各种西式文明。在凤岗镇,那些游子们挣了钱后,回到家乡建起的碉楼,不仅集居住与防御为一体,还是中西合璧的建筑模型,被戏称为“上穿洋装,下穿唐装”。你看到碉楼底部的门楼、牌匾和对联,完全承袭中国建筑的对称精髓,而楼梯和顶部的装饰,又五花八门、古怪奇特,既有花鸟鱼虫,“美花多映竹”“好鸟自迎春”“吉祥如意”等字样,还有英文字母FONG、阿拉伯数字1929及王冠式穹顶和避雷针等。

观合楼就那样伫立着,从1927年站到了2018年。寂寞啊寂寞——这屋子寂寞得像一块琥珀,竟浓缩了九十一年岁月!月亏时它寒凉,月圆时它依旧寒凉!你禁不住设想,当屋主人的灵魂午夜返回后,发现冷冽星芒下的“楼王”已甚为尴尬——那石板缝里长满茅草,那木门旁的对联已斑驳褪色,那屋顶的题字亦行迹模糊,那楼顶的怪禽已斑驳黑灰。他一定不会想到,有很多新事物已奇凸涌现——那倚靠着墙角的是辆黄色共享单车,而写着“榕树厦蔡官合四巷4”的门牌上,那方方正正的图形叫二维码;他更不会想到,若丧失了时代的支撑、国家的依托,单靠那强势的高塔并不能让生活开出鲜花——因那花儿内在的蕊心已被折断。

当上午的阳光撒在林汉筠肩头时,他正垂目笔记本,手里龙飞凤舞。那明晃晃的金光极为炽热,让坐在对面的李佛娇的头顶也染上了光晕。这位老人十三岁嫁到张家后,一直守着“张潭楼”,直至八十七岁。虽那头枯发已是胡椒灰白色,咧嘴笑时牙也掉得差不多,脸颊上沟壑密布,但她还是像女孩儿般爱美,专门穿了件红衣来见外人。虽那连珠爆豆的方言艰涩难懂,但采访者依旧虔诚聆听频频点头。他知道,那些蜂拥而出的记忆无比珍贵。临别时,林汉筠给老人拍了张照片,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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