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古竹码头：商贾如云 货物如雨
□巫丽香
苔青色的台阶，绕着200年的古树，拾级而下，便是东江。芒种初立，夏雨新晴，饱满的江水流漾，将整个古竹拥抱入怀。正是这个摇篮，孕育了古竹“商贸之埠、工业重镇”的繁华。
东江水路，曾是广东东部地区沟通南北的要道。从珠江三角洲起步，逆东江水路可抵达赣南。海洋气息沿江北上，与沿岸山风碰撞杂糅，由此晕染出一条地区交流发展的通途。
古竹镇是这条通途上的中间节点，与惠州市博罗县隔江相望，也是紫金县秋香江汇入东江的水口。千百年来，“两江汇流，三县通衢”的地理位置，使古竹犹如河源东部伸出的一只葱秀之手，拂过大江大河，一片山高路远之地由此摇曳多姿，有了山区“十三行”的传奇。
在古竹老街，唐正兴卖香花宝烛的商铺并不起眼，不过上溯三代的祖业，却显得与众不同。他的祖父从广州南海逆江而来，以娴熟的制牛皮技艺谋生。众多同乡逐江来去，唯有祖父把生意留在了古竹，成为古竹制牛皮技艺的鼻祖。经商之余，唐正兴的祖父管理着一座叫广义会馆的古祠，每年端午，下河的龙舟会从古祠里抬出，在舟舸竞流、人头攒动的风景里，祖父指挥着龙舟的旗旆，脸上闪现出一位异乡人融入东江水土的自豪和熨帖。
广义会馆邻东江而建，从古竹码头上岸，往来的坐贾行商便能看到一座威严的广宇。里头祀奉的武帝关爷以义薄云天的形象，切合人们求利须以义先的追求。生意尚未展开，先到会馆拜过关爷，以安抚鼎沸的风尘，也就成了古竹码头最有仪式感的一幕。会馆名广义，取“人和而福赐，义和而利普”之义。除了祭祀关公，广义会馆也承担着联乡谊、崇信义、秉公平的功能。区别于以商人域籍为界限的会馆，广义会馆面向的是每一位登陆古竹码头的人，一方偏壤之地，以四海皆兄弟的大气包容，显现出它作为江埠最贴切的气质：兼收并蓄，财达三江。
广义会馆最初建于何年，已无从考究。前些年被毁后，它只存在于唐正兴和古竹街坊的记忆中。两块分别立于雍正五年（1727年）和嘉庆二十年（1815年）的会馆重修碑记，静静地安放在古竹镇文化站，以敦朴的文字和翔实的捐资明细，诉说着古竹码头的繁华过往。
古竹镇数百年不息的商埠传奇，以“九街十八巷”演绎得最为生动。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的容榕，名字里便包含了古竹码头那棵老榕的形象。200多年前容氏一支落居古竹后，一直以经商为业。去相邻的食品厂打酱油，去隔壁的雪糕厂吃雪糕，是容榕最深刻的儿时记忆。家里是店铺，上下左右仍是店铺。排排阵阵的商铺，以行业的集聚与互补，形成奇特而响亮的空间阵地，它们沿码头江岸缠绵铺开，直白地叫做三角街、钥匙街、猪仔巷、陈屋巷……一眼望去，琳琅满目，挤挤挨挨，烟火热闹。
上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古竹沿江码头每月的货物吞吐量约在8000吨左右，许兆忠清晰地记得这个数字，是因为他在古竹港务所工作了大半辈子。单位隶属于广东省航运厅惠阳港务局，担任过会计和出纳的他，对古竹航运数据烂熟于心。南北货物的中转，以及由中转便利催生的工业，使古竹作为东江重镇的风头一时无两。街上的犄角之地共挤下了21家企业，除占据古竹工业半壁江山的氮肥厂、电化厂、造纸厂之外，还有酿酒厂、豆腐坊、腐竹铺、榨糖寮……一位来自东莞石龙的酱油师傅，借助古竹糖厂原料的近水楼台，把制造出的清甜酱油又卖到家乡东莞去。五湖四海的匠人以艺聚首，为“古竹制造”开路搭桥。这样的例子，在古竹街仰俯皆是。纳入“古竹制造”名下的，还有紫金县丰富的木材、松香等山货土产。
镇上的企业大多拥有自己的货运码头，加上物资中转站、煤炭中转站、石油中转站，整个古竹东江水岸集合了近10个货运码头。发达的航运连通了河源东部的经济脉带，弹丸之地古竹，贡献着作为脉带中心的强大商品集散功能。
水上客运同样繁忙，“东风5”“红旗10”的航船分别从河源、龙川始发。从古竹码头上船，可以去往惠州或者更遥远的广州。改革开放之初，人们就是这么顺着东江水路，赶“下海”之潮。今天，大批河源外出乡贤，仍清晰地记得那条有清浅水湾和曲折石阶的来路。1979年，许兆忠和同事用沙浆新修了码头的台阶，它的模样一直保留到了现在，这就是人们心中的古竹码头。它其实只是一个客运码头，但人们却愿意将所有以古竹为起点的航运出发地都浓缩给了它。它是一个名字，更是由时代更迭人事过往堆积的历史坐标。只要有了它，人们就不会忘记古竹。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伴随陆路交通的快速发展，东江航运开始衰落。1992年，许兆忠所在的古竹港务局解散，以水为路的时代终结了。1995年，一座飞虹横架古竹镇与对面的博罗县，人们只要几分钟便轻松完成对东江的跨越。也就在那些年，古竹整街搬迁至更开阔的地带。“九街十八巷”，成为了冷寂的老街。
今天，凭借百业基础和商贸古埠的优势，古竹镇成功入选第一批中国特色小镇，是河源致力建设的两个“城市副中心”之一。伴随东江航道复航升级和古竹码头复建，未来，现代仓储物流、高新产业和文旅业将引领古竹长袖善舞，抒写更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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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玲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惠州市小小说学会副会长，博罗县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时代湾区”专栏特邀作者。著有文集《尘埃...